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一架车舆缓缓停在了永嘉公主府,随即只见永嘉走下马车,目不斜视地往府中走去。
“恭迎殿下回府。”公主府中众仆于大门处相迎永嘉,却见她如一阵风般从身边掠过。
众仆从抬起头来,看着永嘉的背影面面相觑,然后见到宇文翊正踏步而入,便纷纷朝他看去。
宇文翊一进府内,便瞧见众人迷茫不安的神情,陡然失笑:“你们都起来罢。”
“谢驸马爷。”
起身后,府令紧紧步随宇文翊后边,心有顾虑地问他:“驸马爷,公主这是?”
宇文翊头也未回,淡声道:“与你们无关,放心。”
府令悄悄停下步伐。心道:与我们无关?那八成是驸马爷之责,还是小心为上,莫要靠近驸马爷为好。
府令心中敲定主意,自顾自地点了下头,便转身碎步离开。
宇文翊闻得身后脚步声远去,暗自好笑地轻轻摇头。这府令真乃见风使舵之高手也。
***
主院厢房内,镇静安神的沉香从香炉中冉冉升起。
永嘉却依然未能静下心来。
“殿下,这是清心去热的莲子心茶,您喝一口罢。”知夏说着,将茶盏举于齐眉之处,呈递给永嘉。
永嘉伸手接过,茶水还未入口,耳边就响起了脚步声。她抬眸望去,果然是宇文翊。
“本宫未曾召你入内院,你怎能进来?”永嘉晲视门口之人,语气不善道。
宇文翊则径直坐下,与永嘉促膝道:“因为我与他们说,是公主召我。”
好不要脸。永嘉放下茶盏,站起身道:“原是本宫管教不力,以致下人受小人蒙骗。”
她不愿与宇文翊促膝,靠得太近了。
宇文翊低低一笑:“是,”看到永嘉更为气忿,笑意愈深,“也不是。无论他们信与不信,不敢拦驸马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是佩刀的驸马。
永嘉冷哼一声:“此乃我公主府,驸马算什么?”
“不算什么,只算你的夫婿。”宇文翊道,看向永嘉的眼中尽是戏谑。
这话永嘉自然不爱听。她向前迈了一步,水葱似的食指伸出,指着面前的人,方想发作,却见宇文翊伸手握其手指。
永嘉杏眼微睁。
宇文翊的声音却是淡漠:“小公主,我有正事要与你说。”
永嘉倏地抽出手来,随即从袖中掏出方云锦帕子擦拭手指,而后轻转目光示向知夏。
她见知夏已带所有婢女退出房门后,方开口道:“快放。”
宇文翊注视着永嘉已被擦得通红的手指,心中不快之意破土而出。
不过自然,此情此状,任谁心中皆会不快,宇文翊如是想。
但他仍是不愿见到眼前这幕。他一把扯开了永嘉的帕子,盯着那手指道:“破皮了。”
永嘉虽不悦,却也不欲与他在这儿耗费时辰。她退后一步,远他一个位置坐下:“要你管?快说事。”
宇文翊垂眸看着手中的帕子,开口道:“自是军饷之事。”
永嘉闻言讥笑道:“宇文翊,你怕不是找错人了?军饷大事,找本宫作甚?”
宇文翊抬眸,盯着她流露着嘲弄的杏眼:“你知我为何找你。我给你的兵,物丰粮足。”
那是自然,我可是要策反他们的,永嘉心道。
“那是我的兵。”什么叫他给她的?
宇文翊见永嘉分毫不让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嗯,是你的。还望公主三思,大军军粮短缺,绝非我镇国公府一家之事。”
“可本宫也是有心而无力。公主府去填军饷,绝非长久之计。”永嘉道。
有心?也绝无可能。
宇文翊也知她有心就怪了:“我也并非要公主府来填。你去与你父皇说,我要足数的军饷。”
“你自可与父皇说去。”
“如若皇上愿听我之言,我今日坐在这儿作甚?”宇文翊道。他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难不成是陪这位小公主闲谈来了。
“你说没用,难道本宫说就一定能成?”永嘉不以为然。
“永嘉,”宇文翊突唤永嘉的封号,永嘉稍一愣神,还未作何反应,他就已继续开口,“大军如若开拔,军心不能不稳。我知晓你们担忧之事,但是若因怕我生事,而致我麾下心生不满……”
宇文翊视线牢牢凝于永嘉身上:“怕是会内忧外患。”
“你敢威胁本宫!”永嘉倏地站起身来,恼道。
“怎敢。”宇文翊微微抬首,看着永嘉因气恼而染上绯红的脸颊,“我绝不想如此,但是长此以往,我控制不了他人心思。”
宇文翊麾下将士,与他宇文家出生入死多年,甚至只知他宇文翊,不知君上尊,这可是人尽皆知之事。他现在居然在此大言不惭地跟永嘉说什么,控制不了他人心思?
永嘉越想越气:“大人这话说得,好生轻巧。”
宇文翊却没继续与之较劲,他放缓声音道:“别气了。你若听我一言,于皇室也是益事一桩。”
永嘉当然知道宇文翊所言不无道理,但对宇文翊竟敢威胁自己一事,仍是无法淡然处之。
宇文翊见永嘉依然气恼,以为她犹未想通。但言已至此,便道:“我等公主好消息。”旋即打开厢房房门,大步离去。
他亦无那般多的时辰耗于此地。
知夏见宇文翊已走,便急急入内问道:“殿下,您无事吧?”
永嘉默立片刻,缓缓坐下低眸道:“无事。”
知夏见永嘉心不在焉,笑笑:“殿下,这莲子心茶都凉了,奴婢再给您换一杯?”
永嘉沉思之中,只道:“罢了。”旋即眸色逐渐坚定,抬眸看向知夏,“派人去宫中通传一声,本宫明日要回宫见父皇。”
***
翌日。
太子李珏与永嘉从宣政殿中步行而出。
“妹妹今日来谏言,是不是受宇文翊所迫?”太子面带担忧之意地看着永嘉。
“是,也不是。他的确有威胁我,但现时也的确不是相斗之机。”永嘉道。
“契丹生乱乃事发突然。想必宇文翊也知晓,现乃用兵之际,父皇终究只能复其军饷,但他居然去胁迫你。”太子目现不满。
“怕也是撑不住了吧。”永嘉道。而她一直心中奇怪,“父皇为何要短其军饷?万一兵变,我们现也无甚把握。”
太子闻言却是静默片刻,而后开口道:“我劝过父皇,可是……”
太子未明言,但是永嘉心中有数。周帝逐渐年迈,虽有太子励精图治,但太子此人温润磊落。他是否能斗得过身负血恨,而又纵横沙场的宇文翊,仍是两说。所以周帝,心急了。
永嘉挽上太子的手臂,安抚道:“那我今日来劝谏父皇,还是周全了皇兄之意。”
太子摸了摸永嘉的头:“是啊,知我者,然然也。”
兄妹二人言笑晏晏,但未几,太子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心疼道:“让你去与宇文翊周旋,难为你。”
永嘉秀眉微蹙:“皇兄你胡说什么呢?我不爱听。”
而后二人相谈一路,慢慢走到了宫门处。
“皇兄,你回去吧。”
“嗯,你在外面,诸事小心。”太子嘱咐道。
永嘉莞尔点头,看他转身离去。
“殿下,我们回府吗?”知夏见永嘉迟迟未动,开口问道。
永嘉眸光一闪,蓦然笑道:“你先回府。”
***
京城郊外,北区军营,屯兵之处。
荒野大地之上,层层栅栏围出一方广袤天地,泛着冷光的尖刺插满其中。
永嘉的舆驾到达时,两扇镶嵌着巨大铜钉的军营大门紧闭。于高处,于门口,皆有手持长枪的士兵守卫。
“来者何人。”士兵长矛刺出,截停马车。
“此乃永嘉公主鸾驾,速速开道。”策马的御者回道。
永嘉公主?士兵面面相觑。
反应过来,士兵单膝跪地行礼,但仍说道:“请问,可有何凭证?”
凭证?永嘉混迹京城十余年,就从未听过何谓凭证。
何况要也没有。当初她给裴勤令牌去查如意楼,还在他手上呢。
“让宇文翊来见本宫。”永嘉不耐地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士兵再次相视一眼,道:“是。”能如此嚣张跋扈的,大抵是那位公主无疑了。
士兵退下后,永嘉坐等近一盏茶时间,仍是未见宇文翊身影,开始怀疑那厮是故意为之。
永嘉倏地把书合上,准备强行进入之时,车帘被人拉开了。
“公主今日怎来了?”宇文翊出现在帘后,满是狡黠的笑意。
永嘉扫视眼前之人:“本宫何处去不得?迎本宫进去。”
宇文翊仍是笑:“好。”
话落便将帘子放下,转身上马,随行永嘉的马车旁边,一齐进入军营。
马车只颠簸片刻,便停下了。
永嘉掀帘而出,仍旧未搭理宇文翊伸出的手,径直跳下马车。
这本也在宇文翊意料之中,他神色不变地将手收回。
“参见公主殿下。”
永嘉面前一行人等似是早已在此等候。
“免礼。”永嘉道,而后又问,“谁负责西北大军粮草事宜?”
只见一身着文官衣袍之人步行而出,拱手道:“回禀公主,正是微臣。”
永嘉仅扫视其一瞬,判断其应担仓曹参军一职:“嗯,你即刻去尚书省对接军饷一事。”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怔愣。
只有宇文翊挑眉一笑:“公主的好消息,来得好快。”
永嘉无视那人,继续对仓曹参军道:“你愣着作甚?不是紧急吗?”
参军旋即反应过来,立时眉开眼笑:“是是是,微臣现在便去。”
可他往前走了几步,复又走了回来,疑虑道:“可是殿下,拨放军饷的文书还未下来,这……”
永嘉却不以为意:“你就说本宫让你去的。”
其实永嘉向周帝上谏之时,户部尚书也在其间。周帝当时便已令户部尚书着手此事,皇上已有圣意,还能差一文书不成。
参军听见永嘉所言,稍感诧异。但素日便耳闻永嘉公主之势,且宇文翊并无反对,心中一定:“是,微臣告退。”
那参军走后,剩下一行人等也皆是满面喜色。
永嘉眼扫众人:“何人训练本宫的士兵?”
宇文翊身子前倾,低头于永嘉耳边道:“不在这儿,现乃练兵之时,人在操练场。”
永嘉抬眸看他:“那本宫便去操练场,本宫也需看看营下士兵练得如何。”
宇文翊垂眸注视,轻轻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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