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相宜在轮椅上醒过来,脑海中尚且昏沉,她掀了掀疲软的眼皮,从睫毛的间隙看出去。
浅淡日光穿过医院统一的限位窗,被玻璃折射出七彩的斑斓,但这颜色并未挂上医院一贯的白墙,反而是照在了别人脸上。
小型彩虹绘在林方好的下半张脸,像是古时候那种戏班子要上台唱戏前在脸上涂满的油彩。
竟然将林方好都显出几分滑稽可爱的意味来。
她是一直在这里安静等着么?
这真是小林总罕见乖巧的时候,真在表皮之下透出认真的味道。
孟相宜敛眸看地面,浅浅笑了一下。
林方好似有感应一般,抬头看她:“醒了?”
“嗯。”孟相宜的嗓音哑着,有些长久未开口说话的轻微沙哑。
“孟阿姨。”林方好定定看着她,不知为何只这样叫她,却不说什么话。
“怎么?”
林方好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
她双腿交叠,细长小腿似杨柳枝一般轻轻晃荡,上半身也不比方才笔挺,借着撑住扶手的手肘斜立住,冷白指节抵在下颌一边,挑起眉毛看她。
好一派戏谑风流的模样。
被她用这样挑拨的视线盯着,孟相宜竟觉出一丝窘迫,或许是因为麻药作用,让她现在想不出来能用什么话讲回去。
无端抬手摸摸侧脸,再问:“怎么了?”
“孟阿姨麻药劲儿还没过的时候和现在很不一样啊……”林方好笑着看她。
孟相宜皱一皱眉心,“我干了什么吗?”
林方好只顾把她的心态给挑起来,转头却不顾尾巴了。
轻轻摇头,说:“没什么。”
小混蛋。
孟相宜在心里暗骂她一声,但不想掉进她陷阱里,于是问:“几点了?”
“三点过一刻,”林方好回答完,把孟相宜的手机拿在手里,说,“刚才有人给您打电话了。”
“谁?”
林方好道:“她说她是您前女友。”
她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两片柳叶般的薄唇上下一碰,便把不着边调的谎话吐出来,在半空中转一个圈,晃悠悠进了孟相宜耳朵里。
“谁?”孟相宜皱着眉心。
“哟,没想到孟阿姨前任挺多,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人家的名字,”林方好抱着双臂靠在椅背,“您谈过几个?”
“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林方好说得认真,“我情敌啊。”
“都分了还哪儿来的情?”
“说不好,万一余情未了呢?”林方好起了身,把手机还给她。
孟相宜什么也不说,就像那用火烧封了嘴的葫芦,林方好乍然间没了兴致。
给了手机后,她靠到一边儿的窗台上,拿指尖去拨弄绿萝叶子玩儿。
袖子上那几滴眼泪早干了,被她体温烘得一丝痕迹也没有。
孟相宜打开了手机,看见真正的来电人是谁。
这下她再顾不了什么林方好林方坏,立马给护士长回拨过去。
等绷着心弦讲完了电话,她才把手机一放,望着林方好,有些咬牙切齿地问:“林方好,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被质问的当事人抱着手臂,笑眼盈盈地说:“当然有。”
“我看不见得。”孟相宜撑着扶手起身,试探着下了地,确认自己能行,才放开了手。
她拿了自己的包在手里,看了林方好一眼,对于她满口谎话的行径想再说些什么。
但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孟相宜就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抓着包出了门。
/
疗养院在宁北市郊,清静偏僻。
孟相宜自己打了车,从市中心直直飞去五环外。
这个司机在车里放的熏香味道让人想吐——又或许是她这几天让肠胃跟着她遭了太多的罪。
但所幸她已经将近两天没吃东西,纵然想吐,也是从骨血之中再掏不出什么东西来。
林方好虽然不当人,但也说要送她去疗养院,是她自己今天暂时不想再看见那混蛋的脸,丢下一句“不敢”,自己出医院打了车。
司机停在一个红灯前时,她想起前两天凌晨。
在暴雨雷电之下,她竟真的在电台的音乐中沉沉睡过去。
等她醒来,看见自己已经在停车场。
她不知道那是深夜几点,只看见窗外漆黑一片,林方好发现她醒了,于是问:“醒了?”
“到了吗?”
林方好去看表:“到了十分钟了。”
“怎么不叫醒我?”
林方好把电台关了,说:“多睡一会儿没什么的。”
似乎她车里的味道格外好闻,不闷,也不熏,仿佛安神的效果极好,能让她在梦魇一般的雷电天气里睡过去。
到疗养院,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以后。
孟相宜脚步匆匆穿过大门前清幽的绿化,到了大厅里后前台对老太太的情况了解,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即刻动身领着她过去。
姥姥前几天才从潮东过来,时间正好在她进组之后,因此她还没来这里看过老太太。
这样想来,老太太突然的小孩子脾气是丝毫算不上过分。
突然换了环境,又长久地不见孙女——虽然说不好老太太到底有多少时间能记起她。
普通老人尚且会不适应,更何况一个患有阿尔兹海默的老太太。
算起来,是有将近两个月没去看过她了。
孟相宜心中隐隐作痛,亦步亦趋跟着前台往前走。
走了一段,她突然叫住前台:“等等。”
“孟小姐,有什么问题么?”
孟相宜看着立在一颗青松边的“特级陪护区域”几个字,说:“孟桂花是高级陪护,不是特级。”
孟桂花,是老太太的名字。
这家疗养院,以态度好环境好以及配备顶级的医疗团队著称,自然价格也是不菲,原本的高级陪护几乎已经是要了孟相宜全部的积蓄。
而“特级”比“高级”虽只高了一个级别,但价格和所有东西都堪称指数级的跃升。
能在这里长期接受特级陪护的病人,非富即贵。
听说老板就是某个开.国.将.军的直系重孙女。
前台小姐很笃定地回答说:“孟小姐,胡老太太就是特级陪护级别。”
“我没有……付这个钱。”
“我们老板和小林总是很好的朋友,她给小林总打了八五折。”
孟相宜恍若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天书。
“小林总?”她微张着嘴,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面前温柔的前台小姐,“林方好?”
“嗯。”
霎时间,孟相宜眼前和在天旋地转似的,方才那车里让人想吐的香薰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把她包围。
眼前在旋转,耳边是前台小姐轻声细语的那一声“嗯”和林方好随口的谎话在交织,明明只有两句话,却吵得她脑子发晕。
出现幻觉了,可能。
不吃东西的后果来了。
孟相宜想问其他的,但说出口的是:“她付了多少?”
“785 万。”
孟相宜神色空白地扇了扇眼睫。
她真是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林方好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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