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去看冯斯乐，却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从大门进入，倒有几分别有洞天的意思。
古芳斋占地颇大，是传统徽派园林的格调，小桥流水，青石铺地，划作不同的展览间与工作间，都有各自的门牌作为指引。
她们刚走进去，就有人迎了过来。
冯斯乐笑着问候对方：“苏馆长，上午好——跟您说很多次了，我认识路，没必要每次都出来接我的。”
这位苏馆长穿着寻常的蓝色工作服，手臂上还带着袖套，个子不高，人也清瘦，看起来就是个有些严厉的小老太太。
和杨馥心里想着的贵妇人天差地别。
来人摇头，目光落在杨馥身上，和声道：“谈工作该严肃些的。”
杨馥微笑着上前，与苏馆长握手：“您好，我是‘梵音’的品牌主理人。”
苏馆长点头：“我是古芳斋的馆长，苏青。”
苏馆长带着的小徒弟带几人去往会议室——说是会议室，也就是一间空的工作室，还摆着几台老式的绣架子，又塞进了一张小会议桌和几张凳子。
多数合作的款项是在此次会面前就谈好的，这次见面只是为了最后的签约。
所以一切进程都很顺利。
由冯斯乐创办于F国、如今交由杨馥主理的新中式女装品牌“梵音”，为了能在国内立住脚跟，决定借由一场盛大的服装艺术展打响开门红，因此选中了古芳斋。
以古芳斋所传承的传统技艺为亮点，冯斯乐将在此完成一套相关设计呈现在不久后的艺术展上，之后“梵音”也会长期与古芳斋建立合作。
对购买者来说这算是一场时尚界的联名。
“梵音”要名，古芳斋要利。
各取所需，双方都很满意。
这么和苏馆长聊下来，杨馥心中的将信将疑也很快平息。
她正要拿出最后需要签署的合同，却突然被冯斯乐按住了手。
一切的暗流涌动都在桌面下，杨馥略显不解地递过去了一个眼神。
但见冯斯乐轻轻地扬了扬下巴，她也不多想，顺从地放下了拿合同的手。
虽然她还是搞不明白，冯斯乐到底想做什么。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是冯斯乐一力主导甚至全权负责——
怎么现在，反而也是她不急着签合同？
杨馥想，让她好奇又不安的根源，大约快要浮上水面了。
“苏馆长，我还有最后一个想法想跟您聊聊。”
冯斯乐语笑嫣然地对上苏馆长的视线，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瓷杯上的花纹。
……她好像，有些紧张？
杨馥眸光微闪。
“之前跟您提过的，我想先见识见识您这儿的技艺——当然，从成品那儿看得出来，您这儿无论是修复还是定制的手艺都很精妙。”
“只是之前您说不能外传，不好让我去跟着多看，那现在都要签合同了，我总要确定一下这儿有我想要的东西吧？”
冯斯乐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还带着打趣的意味。
苏馆长并未察觉不对，点头道：“当然，我这就让小付带你过去。”
小付就是苏馆长带在身边的徒弟。
杨馥却分明察觉到冯斯乐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以至于良好的仪态都显得有些僵直。
冯斯乐半垂的睫羽震颤。
她再度笑起来：“之前就听很多人夸赞古芳斋有位很厉害的后起之秀，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
苏馆长略一思索，神色愈发柔和：“你应该是说的静檀吧？”
冯斯乐抬眸，眉眼弯弯，笑容明艳。
“对，明静檀。”
那股子被她压着的东西倏尔消散。
杨馥从她永远带着如真似假的、虚幻的笑意的眼中窥见真切的急迫和认真。
也因此，杨馥的心脏像是忽然被人掐住了似的，直直地往下坠。
沉甸甸的不安让她想抓住冯斯乐夺门而出。
但她不能。
杨馥死死地盯着冯斯乐的动向，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希望苏馆长拒绝。
但苏馆长笑道：“也好，静檀对这些确实更熟悉。小付，去找静檀过来。”
“我跟小付过去就好。”
冯斯乐起身，冲着苏馆长点了点头，又欲盖弥彰似的看向杨馥补充道：“你们聊，聊得差不多就签合同吧。”
苏馆长并无异议。
杨馥掐着自己的掌心，逼迫自己不要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她最后也只是递过去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别去，不要去。
冯斯乐看见了，但她来不及疑惑，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过身。
却听走在前头的小付推开门，惊喜地唤了一声：“明姐姐！真巧！”
手中还端着托盘的女人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温和地与冯斯乐对视片刻。
冯斯乐勉力勾了勾唇角。
“不开心的话也可以不笑。”
明静檀语气也极淡，就像是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
冷清，克制，无欲无求。
小付：“……”
虽然早就知道明姐姐不大会说话，但也没想到她这么不会说话。
小付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明姐姐，这位是咱们的金主妈妈，你——”
冯斯乐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指尖勾起落在眼前的碎发别在耳后，那一刹那的笑容明艳得连阳光都要惜败，更盛于百花盛开。
“明静檀，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不会说话啊？”
她看着眼前一身冷清的女人，笑眼里有波光粼粼。
明静檀道：“你和从前不太像了。”
冯斯乐笑得低下头去，似是不经意地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光。
小付一愣，但察觉出两人似乎颇有渊源，果断带着明静檀手里的托盘遁走，又贴心地关上了会议室的门，挡住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似乎是杨馥唤了一声：“冯斯乐，你先回来一下——”
声线隐有颤抖。
冯斯乐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
但总归没有回头。
门外顿时只剩下冯斯乐与明静檀两人。
明静檀一身白衬衣牛仔裤，长发用一支乌木簪挽成发髻，坠在脑后，稍显凌乱，却并不有损于她身上那种与苏馆长一脉相承的严肃认真。
她从来都是好看的。
穿得华丽是人间富贵花，穿着简单是谪仙入世来。
她穿什么都好看。
冯斯乐想。
可是嘴上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她只是走近明静檀，慢慢地靠近了她的面颊，而后抬手摸上她的发簪，侧过头，语调柔曼，夹带着点点笑意地开口。
“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弄好不好？”
明静檀不说不好，那就是好。
冯斯乐一边仰头看她，一边摸索着取下她的发簪。
明静檀当年就是班里最高的女孩子，七年过去，她甚至又长高了许多。
一米七二的冯斯乐站在她身前都得仰头看她。
真是熟悉的仰望感啊。
冯斯乐苦中作乐地想着。
乌黑顺直的长发缓缓披散下来，连带着明静檀身上的成熟感也散去了不少。
恍惚间，还是与当年那个众星捧月的少女一模一样。
冯斯乐不敢再看着她澄澈的眼睛。
低下头，露出一点细微的、怯弱的笑意来。
“明静檀同学，好久不见。”
一瞬间，时光倒流。
仿佛还是当年那个骄阳烈烈的午后，她们于暑假后重逢，隔着不到半个手臂的距离，彼此温热的气息清晰可闻。
静默了几息的明静檀如当年般回应道。
“冯斯乐，最近过得怎么样？”
冯斯乐没说话。
有些话她只敢在心里补充。
——我非常非常想念你。
——你呢？
ps.冯斯乐的名字是念乐器的乐哈～
解释一下世界观：男女、女女都是符合本世界公序良俗的，有特殊生育措施，男女地位完全平等，孩子一般随两人中的更强势者姓or由家长自行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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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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