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星最初被抱到“通道”里四通八达的交通工具“轨道车”上时,确实是昏迷着的。
长方形的车厢里有十二个座位,分布在长边的左右两排,短边则一面是门,一面是控制室。打手们随意的给他安置在某个座位上,系上安全带,接着就分散到各个位置,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阿一向管理人出示了一张医师给的黑色卡片,管理人做了登记,帮这个车厢装上了特制的燃料。装好燃料,阿一呆在控制室,启动车厢,专心辨认着路线。
“轨道车”就是这样一节一节的车厢,不需要车头车尾,他们的技术足够这小方盒子在轨道上正常运行了。车厢有大有小,按需取用后,管理人员负责收费和投放燃料,接着,租借者就可以自行驾驶了。当然,也可以雇佣专门认路的向导,他们记得所有的路线,但很贵。
阿一的医师并不报销雇佣向导的费用,他只能自己解决。以前的时候都是和别人拼车去的,这次送“大货”,就有资格自己租一节车厢了。好在在不知走过多少次这里的路线后,他几乎能够闭眼就找对路了。
车厢启动后,轨道两边的灯带被摩擦带来的能量点亮,虽然光芒微弱,但在这昏暗的,没装几盏灯的地下通道里,它一路亮出去很远,非常美。
也非常危险。
阿一心里不住祈祷着,意外却还是来了。
灯带亮起,能够照明,也能够对接近的车厢进行提醒,这是好的方面。而对阿一来说,他总觉得灯光会引来怪物,但事实是,没有灯带,怪物依旧会找来。
很难说这些生活在比地下区更下层的土石层中的生物是什么,因为它们各种样子的都有,便至今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它们能够穿过人们铺设在通道四壁上的任何坚硬物质,准确地拦截在运行中的车厢的路径上,埋伏和狩猎。
它们真的很难对付,对人杀伤力极大的火药,对它们却不能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是冷兵器效果更好,至少刀砍斧劈之下,这种怪物真的会失去行动能力。拜它们所赐,喜好械斗闹事的一些地下区打手们找到了新的工作,从那以后,地下区的治安都似乎好了一个档次。这个新工作,工资高,但风险也高,就像现在。
一只双脚站立在通道底,头顶在通道顶部,仍要弯着腰才能站得下的直立熊形黑绿色怪物出现在前方。这节车厢内所有醒着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尽管这些生物因为太过多变至今没有具体的定名,但有一个共识——巨大的就等于极难对付。比如眼前这只,它应该快有两层楼高了,这意味着遇见它的家伙要倒大霉了。
尽管嘴里都在骂着晦气,阿一也只能远远停下车,而壮汉们也自觉抄起家伙,下车直面怪物。这一下就有了对比,几个人尽管在人类中可以算是巨人了,但放到这怪物面前,似乎只够它的腿高。
那怪物见这边不动了,咆哮着往地上一拍,四肢着地,它狂奔起来。
大地剧烈震颤着,阿一有些站不稳,抓紧跑出控制室,找了个椅子坐下,系好安全带,趴在窗上密切关注外面的情况。
汉子们也算有经验,没有慌乱,在震动的地面上依然稳稳站立着,做出迎战的姿势。
躲开怪物的第一次冲撞,几人趁着和它擦身而过的时机,默契地把刀劈砍到它身上的不同位置。怪物因为惯性又往前冲出了好一段距离,几人观察着,它身上被劈砍出的伤口瞬间便涌出了浓稠的暗绿色液体,继而伤口就极其快速的愈合了,流出的液体仅仅沾湿了它的几缕硬毛。
第一次照面,没有找到弱点。
怪物刹住车,扭回身子就拍过来一掌,巨掌落地,几人险险躲开,腥臭的风擦过鼻尖,让人直犯恶心。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顺势又砍伤它身上的几个位置,而这些伤口同样很快就长得看不出来了。
第二次,没有找到弱点。
时间推移,不知多少次试探,依然没有找到怪物身上,遭到攻击后无法复原的那处弱点,怪物依旧精神奕奕,而几个汉子却已经显出疲态。
这样精神紧绷的战斗本就无法支撑太久,始终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他们心中或早或晚地,都冒出同样的想法——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的。
巧的是,不用他们考虑抛弃哪个同伴了,因为思维的略微发散,其中一个汉子率先被怪物的大掌击中,这一下直接被拍飞撞到了通道的土壁上,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他瞬间咳出了一大口血。
闻见血腥味的怪物更加兴奋起来,张嘴咆哮一声,接着便凑过脑袋,咬向暂时还挂在墙上的那人。
惨叫声,令人牙酸的皮肉、骨骼撕裂声同时响起,余下的几个汉子面面相觑,眼神中传递的是同样的信息——跑。
他们抛下正遭受怪物啃食的同伴,齐刷刷地奔向车厢,拉开门冲进去,便对上了两双眼睛。
一双平静无波,想来已经见惯了这场面,这是阿一的眼。
一双则被震慑得瞳孔颤动紧缩,这自然是典星的眼。
典星在打手们和怪物战斗的某个时刻醒了过来,睁开眼就是陌生的场景,熟悉的男孩的背影,以及窗外震憾而惊悚的战斗场面,加上脖颈依然有针扎一样的刺痛感,他已经意识到事态不妙,没敢妄动。车厢随着怪物的动作一颤一颤,车顶便扑朔朔的掉下一捧一捧的土灰,典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阿一回头,淡漠的瞥了一眼提前醒来的货物,见他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便不再关注,而是扭头继续盯着窗外。
典星明智的咽回已到嘴边的问候,眼前的男孩阿一好像变了个人,这让原本觉得事情可能只是一个意外的典星,失去了这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低头观察自己,被安置在一张座椅上,只有条防止他摔下去的安全带,身上并没有其他的限制行动的东西。但你说让他跑吧,他的脑袋现在还有些昏呢,而就算他腿没伤着,也未必能跑过那几个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何况他现在这样呢。外面这幽深昏暗的隧道他根本就不认识,落单的话,他应该会直接填进外面那个奇怪野兽的肚子里吧。
无奈的,典星也只能乖乖坐着,和男孩一起关注着外面的战斗情况。
然后就发生了前面那一幕。
典星亲眼看着这些壮汉一点搭救同伴的意思都没有的往回跑,那边被咬的人在凄厉的惨叫中已经或流淌或喷溅而出大量鲜血,配上本就看起来十分昏暗的场景,简直恐怖极了。
可对他来说,更恐怖的还在后头。
没人在意他,领头的壮汉招呼阿一:“走了。”
阿一点点头,沉默地进了控制室,轰鸣声中,车厢平稳的行驶起来。路过惨叫声越发凄厉,却分明已经微弱下去的伙伴,壮汉们静静地注视着他,逐渐远去。
对于通道层生活的怪物,第二个共识:确定无法对付怪物,可以通过牺牲同伴而获得离开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怪物并不热衷于把所有人都一锅端,它们会在逮到人后,视情况当场进食或者带走,这时候,只要你不攻击它,它就不会攻击你。
这大概就是通道层打手的一生了,快速赚钱,花钱,然后在年龄大一些反应变慢之后,在打不过的怪物面前,被队友主动或被动的放弃,尸骨无存。
不过反正地下人本身也并不在意墓葬就是了。
典星双唇颤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敢开口。
这是,这是不对的吧,他们,他们真的不救人吗,那可是一条前一瞬还鲜活的生命。可……这怪物又是什么东西,毛色诡异,伤口能快速复原的野兽,他简直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它好像根本杀不死一样,这些男人也没有办法才要离开的……对吧?
他不确定。
因为这些壮硕的男人们,全都显得很平静,仿佛他们失去的不是眼前的同伴,而是三五件衣服,一两个点烟用的打火机那样,有用的时候会寻找一下,但没找到的话还有别的替代品的东西。或许有那么两个人和出意外的同伴关系好一些,他们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却也仅限于此了。
如果宋年听见他此时的疑惑,她会告诉他:是的,这就是地下,人不是人,命不是命,不是地狱,胜似地狱。
正如这地下世界创建中的某个阶段,联邦官方给它标注的那样——罪恶之城。
是以,当宋年像头顶的瘴气一样飘进窗子,重组身体之后,看见简直可以说是一塌糊涂的典星时,她并不意外。她只是觉得自己那颗因为过量用药而快要崩碎一样揪痛的心,突然很烫,烧得她觉得自己的体温都有所升高,实在是十分陌生的体验。
而此时的典星也并不能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我们无法具体去揣度每个人初次面对这样血呼刺啦的惨烈场面时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也许有人不忍直视,有人脑袋发蒙,有人却会觉得很兴奋,毕竟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反正典星这会儿,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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