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男孩同样感觉为难,他听见这个问题,一直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原来做的那些,是不对的。但是那会儿,为了维持住,我只能一条路往下走。现在至少有了些转变的机会,我想过的,如果我还留在这里,我和弟弟妹妹们最终也不会有太多改变。要么,他们也成为新的‘小鬼’,要么,我们用别的方法谋生,但地下区的谋生手段,就那么些……我想出去看看,也许地上有我能留住的机会,然后,我想带他们也去,当然,我会努力偿付代价的!我认为,这是比眼前的陪伴更重要的事情。”男孩的话,因为措辞不易,说得很慢,本该让人觉得厌烦的,但宋年却觉得莫名震憾。
啧,有点意思。
宋年告别安娜奶奶,她当然没忘记驱逐院子里的瘴气,但这样做能维持多久,只能等下次回来才知道了。她还和安娜奶奶讨论了一下,请她保管好那个箱子,箱子很有用,它们确实吸收了不少她释放的瘴毒,虽然最后又被她的身体抢了回去。但如果是别的孩子需要,它应该是能挽救下几条生命的,不过她好像真的不认识其他异鬼,先放着吧。
少女再次回到地上区,是以一个从开学就请病假请了许久的班级新生的身份出现的。虽然她的作业完成度只有一半,但地上区的学校是很宠孩子的,新老师并没有批评她,回收了作业后,只叮嘱她不要紧张,好好养身体。
我身体好得很,从没有这么好过。宋年暗笑,接受老师的好意,假装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气息轻浮地说:“谢谢老师,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
喔,多可爱,多懂礼貌的瓷娃娃,祝愿她快点好起来。
老师笑容慈祥,轻声细语地给宋年安排好位置,才开始讲课。
日子重归平淡,宋年缓慢地学习着新知识;宋河捣鼓着地上区好流通的物资,考虑起了做更丰富、更精细的跨界物资输送;得名宋岁的男孩也在低年级适应着他的新环境,新生活。
好像有什么被大家所遗忘的东西,不甘寂寞,终于找上了门。
宋年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好看的陌生男同学挡住去路的时候,失神了片刻。
他的眼睛生得好像它的呀……
然后,少女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她的作品的气息。这位男同学身上还有些来源地下区的瘴毒,但并不是日久侵蚀下少量遍布全身的那种,而是大量聚集在他的手臂上,有些游离,不太听话的那种。
宋年打量着典星,典星也同样在仔细辨认着眼前的少女。
像,又不太像,她好像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她那双同样让他印象深刻的漆黑双瞳,虽然现在大小好像正常了,但怎么变得这么浅了?是因为当时……当时流血,冲刷掉了眼睛的色素吗?不知为什么,典星竟有些不敢相认。
他的腿能正常行走之后,就回学校去老老实实的上课了,他有些期待,他记得,宋年说,她会找到他。
说起来,他的腿恢复的不错,除了膝盖下多了一截突出的小小骨关节,其他的都像那里从没有受过伤一样了。
他的左臂看起来似乎是愈合更快的,实际情况则不太好,新生的肉,蜷曲在旁边的充斥着瘴毒的肉上,扭曲生长,链接上另一边的肉,却不沾底下的骨。这让这些肉仿佛两片肉壁上脆弱的吊桥,受力过量时,它们真的会痛苦的崩断。医生尝试过很多方法,却只是徒增典星的痛楚,并没有改变这些新生肉分毫——哪怕狠心的剜去,新长出来的肉还是这个样子。
历经痛苦,却无法改变分毫,最终,典星不再纠结于此,大不了,他多穿穿长袖、护臂什么的就行。好在不是他惯用的右手,不然还得重新练写字,少男时常苦中作乐的这样想。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其实还是会经常偷偷哭,毕竟手臂依然会无故疼痛,仿佛在提醒他,它将是伴随他一生的顽疾。
但他等了很久,久到她给他的那盏小灯都熄灭了,也没等到她。
那盏灯熄灭之后,他发觉左臂的痛更加剧烈难忍了,它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作,让原本养圆润了一点的年轻人,又被折磨得急剧消瘦下来。他和胡姨找遍了地上区,没能找到第二盏名叫“清洁灯”的产品,那实在是已经被淘汰很久的东西了,连组建它的图纸、配方都已经无迹可寻。
典星听闻那些资料都无迹可寻时,不知道为什么,又联想到了宋年,会不会,她就像那些找不到的清洁灯一样,也已经无迹可寻了?
那时候,所有人都表现得像在和她告别一样,是不是……她的伤真的很严重?
意识到那个人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时,典星真切的感受到了心脏的绞痛。
奇怪……他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因为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典星又住进了医院,有一阵子没来上学了。前些时候,留在学校帮他留意少女消息的探子,传给他一些影像,正是刚回到校园的宋年。她变化不小,他也无法确认自己有没有找错人,但他真的很在意这个和她很相似的人,他偷偷溜出了医院,守在了她的回家路上。
“宋年?”典星试探着问。然后他就看见那双浅淡的眸子,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将他又打量了一遍,然后,她张开薄唇,语气疏离。
她说:“你哪位?”
“我,我是典星,我是……”少男急切的想要相认,可话说了一半,自己就卡了壳。他要怎么说?说他是她救回家之后,照顾了一阵子然后分开的那个伤到腿的人?可她冒着危险再次来救他时,他怀疑她,他害怕她,他……躲开了她。
典星在回到地上一段时间后,果然被相关部门找上,询问了关于他回到地上,尤其是关于地下人私挖的暗道地址的信息。但他是被蒙住眼睛送回来的,他们实在没能在他这里得到太多情报,他只说是遇到了好心人给他送回来了,其他的事情他并不知道。而他又还是一个未成年人,他们不会太为难一个孩子。
等那些人离开之后,典星稍微调查了一下地上区的巡逻警备情况,他惊讶地发现,每当大假期结束,所有的警备力量都会优先供给到保障孩子们返校路线的安全上,其他地方的放松会放得很松。这其实是一种很夸张的做法,但警备力量做得隐秘,大部分民众对此是不知情的。而高层和相关的管理层,肯定知道,甚至可能,这就是他们操纵或默许的,他们给出了地下的孩子们来地上上学的机会。
地上区的资源丰富,孩子们受教育是免费的,食宿也只需要低廉的价格就可以享受得不错,很多助学的小工作能提供报酬。可以说,只要孩子想努力,他们自己就能够养活自己,唯一的困难只在于他们在地下区有没有通过暗道的门路和资格了。
这些都不是对典星最重要的信息,他在意的是,宋年说的,等收假才好送他回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她从来没有要骗他,他现在已经平安回到家这么久了,而她依旧没来找他偿付报酬。
是不是她已经不在了?
典星突然察觉到,和宋年有关的群体里,他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不论她是好是坏,他都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他尝试过在学校里找她,和她同名的也有,但人家要么好好在上学,要么转学了,反正都不是她。好像地上区根本没有这个少女存在过的痕迹,这是什么情况?总不能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幻梦吧……
这会儿他倒是知道了,真的就是一个巧合,他完全忽视了她可能是个初中部读完,开学要读高中部的升学期学生。这倒是确实不怪他,那少女长得简直像是刚上初中,甚至扮个小学生都没问题。早知道的话,帮她讲题的时候就应该多留意一点的。
可那会儿他简直迷茫极了,他觉得他和她好像再也不会有交集了,这竟然比想到要付出报酬给她,还要令他感到心慌不安。
原来等真正分开,他才能发现,他并不想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心里很是在意这个新的……朋友。
那些思念和后悔,那些纠结和不安,真正面对眼前疑似宋年的少女时,他全然说不出口了。
这位年轻人未曾意识到,他此时的羞怯难言,实则多少含了些别的味道。
不知怎么的,典星的心思千回百转之后,他竟然继续说的是这样的一句话:“我是被你救过命的人,你当时说以后找我要报酬的,但是你一直没来……”
宋年眯起眼睛,眼前这家伙没在说谎,但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个,我,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所以,你看看,你需要什么样的报酬?”看少女还是没什么反应,典星不得不又加了一句。
宋年点点头,又迈开了腿,绕过了他,她留下的话从耳侧传进他脑海。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想想的。”
典星的手抬起又落下,紧握又松开,最终也没鼓起勇气去阻止她离开,只憋出了一句:“那……回见?”
她没有回应,连步伐都没有为此停顿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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