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来了？”宋先鸣很快看到了宋听雪。
随着他出声，傅夜熙也很快转过头。
宋听雪很快想起昨天在金色酒吧里，他往对方衬衫口袋里塞的那张一百块钱。
此刻的宋听雪，恨不得脚下有个缝能让他钻进去。
“过来，跟夜熙见个面。”宋先鸣朝宋听雪招了招手。
宋听雪有些尴尬地走了过去。
这门婚事，其实他没什么同意或拒绝的余地。这是傅家和宋家很早就定下的。
硬要给个解释的话，只能说是娃娃亲。
原本宋家和傅家上一辈就有结亲的意向，但由于一些原因，被顺移到了下一代。
其实在很多年以前，宋家和傅家在商场上的实力是旗鼓相当的，但时代在变，傅氏在商场上早已碾压宋家一头，这也得益于近几年，傅夜熙用了些手腕爬上傅家掌权人的位置。
他刚坐上这位置，就收拢了不少傅家旁支散落在海内外的股权和资金，他的行事作风据说和傅家上一任掌权人完全不同，做事不爱讲情面，用傅家一位亲眷的话说，就是“充满了狼性”。
他不讲情面，傅家那些亲眷自然便对他敬而远之。
可偏偏傅夜熙这人脑子活络。都说“寡言人多智”，他爬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正是整个傅氏亟需转型与面临改革的时候。
少了那些迂腐和因循守旧的亲眷捣乱，大刀阔斧地改掉以前“家族式”的陈旧管理手段，傅氏现在的发展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宋先鸣自认做不到傅夜熙这个地步，也没有这样的眼光和手腕，但他至少可以把自家的一个孩子送去傅家，求一个姻亲。
其实傅夜熙是无所谓的，时人虽说他亲缘淡漠，他却并不是不知道与人结亲，好过结仇的道理。
可结“亲”也要看“亲”的是谁，傅家那些尸位素餐的亲眷定然是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的。
至于宋家这个孩子……傅夜熙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原本宋家是打算让宋时愿和傅夜熙联姻的，可宋时愿不同意。傅家傅老爷子也提过一嘴，说宋家那小儿子本来就不该姓宋，让他来和傅家结亲，还不够格。
本来傅夜熙也是想推了这门亲。他那时候“亲缘淡薄”的名声在宁城还没有现在这么盛，就算是现在，以他的年纪样貌，放眼整个宁城乃至全国都毫无疑问配得上“亲年才俊”这个词，然而就在他“亲缘淡薄，克妻克子”的名声传遍整个宁城以后，宋家忽然改口了。
他们说他们从来没有表示过要让宋时愿出面和傅夜熙联姻，于情于理，和傅家联姻的人都应该是宋家真正的少爷宋听雪才对。
谁还不是千年狐狸？宋家玩的什么聊斋傅夜熙会不知道？
不过是心疼宋时愿，不想把他送到傅家被自己“克”罢了。
但每每当他想起六年前，在宋家花园，那个耳聋的小孩仰着脑袋，很用力对他说谢谢的样子，傅夜熙推掉亲事的念头和计划便不由自主地往后一推再推。
以至于推到现在，好像一切都快要定下来了。
宋先鸣很热情地在宋听雪和傅夜熙之间张罗，仿佛是急于让二人快熟络起来。
可惜两人一个话少，一个聋子。
到最后，还是傅夜熙开口：“宋叔，可以让我和他单独聊聊么？”
宋先鸣这才意识到不妥，忙道：“随意，随意，那我把花园留给你们小年轻，我就先回屋去了。”
说完宋先鸣便起身，提着他泡茶用的壶离开了。
花园安静下来，佣人都在较远的地方忙碌，没人靠近这里。
傅夜熙起身过来，在宋听雪面前停住。
“如果你不同意婚事，我可以跟宋家提出退婚，毕竟你自己的事还得你做主。”傅夜熙淡声道。
宋听雪抬头。
和六年前一样，他还是站在背光的地方，或许是因为个子高，从宋听雪的角度，只能看到傅夜熙脸上逆光的影子。
还有那条弧度坚毅的下颌线。
“不用啦，”宋听雪撇过头，听见自己说，“没有宋家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会报答的。”
“你是自愿？”傅夜熙语声清淡地追问了一句。
“嗯，”宋听雪犹豫了一下，点头，“自愿。”
傅夜熙没说什么。
他知道，他能做到的事很多，远比眼前这小孩脑袋里能想到的多得多，他可以立刻拒绝掉这门婚事，只要他愿意。
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在拒绝掉婚事后，想办法保护这孩子，让他不至于遭到宋家或者其他任何事情的为难。
但傅夜熙没有这么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只是想想办法向外界证明，他不是那种克妻克子的命，只要他愿意，他也是能保护好身边他想保护的人的。
在傅家的花园和宋听雪谈了一会儿，傅夜熙就该走了。
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宋听雪的看法和意愿。
既然对方没什么意见，那就一切好办。
第二天，傅夜熙特意派了人私底下去学校找宋听雪。
有些话，在宋家当着宋先鸣的面不好说出口，既然宋家要卖孩子，傅夜熙却不想当人贩，他得跟宋听雪签个适合他们的婚前合同。
“宋二少爷。”
学校食堂里，傅夜熙的秘书李堇有些拘谨地穿着西装，坐在宋听雪对面简陋的塑料凳上。
他打开身侧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
担心宋听雪戴着耳蜗听不到他说话，他还略微提高了声音：“这是我们傅总特意请傅氏的律师草拟的一份婚前合同。由于傅氏律师团队更擅长经济类的案件，这种民事合同的合约起草难免有疏漏，您先看，看完了有任何不懂的地方您可以提，我会实时为您解答。”
“当然，我们后面还会聘请更专业的律师修改这份合同，一些您有疑问，我答不上来的，我们也会让专业的律师来为您解答的。”
“您放心，这就是想先和您商量的意思，我们会保障您的权益。”
宋听雪对法律这方面不太懂，李堇说的几句话太书面客气，再加上食堂环境嘈杂，宋听雪其实只将对方的那些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细想自己，别的没有，就命一条，好像没什么可被骗的，值得对方那么大费周章地写婚前合同吗？
宋听雪把李堇递来的那一沓合同推了回去。
“没有疑问，我都可以。”宋听雪道。
“不不！”李堇忙道，“宋二少爷您可能误会了，这合同不是防您的，是用来保护您的，您还是先看一下吧。”
听李堇这么说，宋听雪才把合同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李堇还真没说错，这些合同上的条款，基本都是用来保障宋听雪这边的利益的，比如其中有一条，是规定了傅夜熙和宋听雪如果有朝一日离婚，宋听雪可以直接分走傅夜熙百分之八十的个人财产。
宋听雪以为自己看错，抬手擦了擦眼，确定上面写的是百分之八十不是百分之八。
“这不合适吧？”宋听雪又把合同推回，“百分之八十的财产？我是结婚又不是抢劫呢……”
宋听雪的声音很软，带着一点点鼻音，和一点点真实的困惑，让李堇有些忍俊不禁：“啊宋二少您别误会哈！个人财产不代表傅氏资产，傅总他主要的身价其实是在傅氏这一块，和个人财产是分开的。您可以理解为……那部分是他到目前为止的私人存款，以及婚后他的其他属于个人的合法收入，不会很多，就算没有这部分钱，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实际影响。”
“其实重点部分是在这儿，”李堇指给宋听雪看，“傅总自愿将他所持有的傅氏股份的百分之三十赠予您，并且即便你们离婚后，这部分也直接属于您，这才是大头。”
宋听雪真的吓了一跳：“不不，我不要！”
“我还没说完，在你们离婚之前，这部分股权实际持有者其实还是傅总，因为签完转赠协议后，需要他帮您代持……他只是想保证你们离婚后，您能有保障。”
“当然，”李堇补充道，“我们傅总的意思是……他不希望和您离婚，他希望能和您保持长久的婚姻关系，嗯……至于婚后义务，傅总说可以尊重您本人的意见，他不会勉强您的。”
“您看这些您都同意吗？”李堇小心翼翼地问宋听雪。
其实宋听雪的意思，是想等他还清欠宋家的那些，并且能自己独立生活以后……就和傅夜熙离婚。
他是个残疾人，婚姻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人生赤条条来去，有没有另一半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而且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并没有自信到觉得像傅夜熙这样的人会非他不可。
对方明明可以在将来更合适的时机，离开自己并找到更合适的另一半。
好过和自己这样一个残疾人绑在一起。
但，这些话不适合说。
至少不适合现在说。
宋听雪把脑海中过过一遍的话咽回去，转而道：“我不要那么多钱，直接公正婚前财产吧，多的钱我一分都不要，别的没什么，除此之外的协议我都可以签。”
“啊……好，但是……”李堇早就料到宋听雪会有这么一说，所以机智地换了个说法，“该拿的钱还是要拿的。咱不是帮谁说话哈，宋二少，您看，婚姻法是用来保障夫妻/夫夫双方的利益的，您既然要和我们傅总一起步入婚姻，不能他的什么东西您都不要，这样会显得很见外。而且，我们傅总其实在宁城也算得上公众人物，他一言一行都有好多小报记者盯着呢，您让他去做什么婚前财产公证，弄得他防您跟防贼似的，这会被人笑话的……”
“啊……”宋听雪怔怔地，觉得李堇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那……那你们看着办吧，反正我不要那么多钱，我能自己赚钱自己花，他说不想离婚……那就不离婚吧，我没意见。”
反正离婚不离婚的，又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现在说这些还太早，说不定等到以后傅夜熙真碰上喜欢的人，都不需要宋听雪来提，自己就主动想离了呢？
“那好，我拿回去再让律师改改，会综合您和傅总的意思，采用一个折中的方案，之后再拿来给您签字。”
宋听雪点头：“好。”
两人聊得差不多，就在食堂门口告别。
“您别送了，”李堇在食堂门口停下脚步，笑着回头对他道，“你们学校保安人还不错，听说我们是‘学生家属’，直接让我们司机把车开进来了，这都是沾了您和傅总的光。”
说完，李堇笑着冲宋听雪眨眨眼：“以后您和傅总也是‘自己人’了，宋二少，请多关照。”
说完他夹上公文包转身利落地走了。
食堂门外，果然停着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
“自己人”么？
宋听雪望着那辆车在校园里谨慎而缓慢地调头离开，想起了把车停在校门口接他的周叔。
他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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