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一也冷不丁被什么东西扑了满怀,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只看清了一团灰扑扑的影子,几乎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唰”地一下就飞了过来。
轻,很轻。
展一也鲜少跟人有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那玩意儿扑进他怀里,大脑的第一反应是软和,随后才是对方身上带着的陌生干净的气味,还有腰上圈着的两条胳膊搂得死紧。
怀里的人身形单薄,一垂眼就能看到乌黑蓬松的发顶,只穿了件过分宽大的普通白色校服外套,外套底下的身体瘦得和纸片差不多。
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那道微弱的少年音甚至还在因为兴奋和激动而有些发颤:
“你还没死!”
“……”
展一也胸口被来人撞得微微发疼,闻言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一旁的几个男生也没见过这场面,场面安静几秒,然后开始疯狂:
“卧槽,谁啊,唰一下子就飞过来了,练过?”
“精准碰瓷,咱哥几个拢共五六个人呢,怎么就挑最帅的抱?”
“滚吧老子才是最帅那个!不对,这不是重点……”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诶,占便宜没够是吧,抱我们老大两分钟了哈,还不松手?”
“展少,这人谁?你认识?”
几个男高中生看热闹不嫌事大,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往展一也那边探头探脑,瞧半天也只看见一颗圆润的后脑勺。
展一也反应过来,一把抓起来怀里人后脖颈处的校服,像抓只小鸡。
别人或许没听清这人扑过来的时候说的是什么,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平时冲着展家少爷名头故意扑上来碰瓷的狂蜂浪蝶不少,但展一也还是第一次碰上说话这么难听的。
什么叫“还没死”?
展一也把人从怀里薅出来,随口道:“松手。”
出乎意料的轻松,几乎是展一也动手的一瞬间,主动投怀送抱这人就已经松开了手,被他捏着后颈仰起头。
这时候展一也才看清楚少年的模样——
蓬乱的黑棕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缝隙间露出底下一双浑圆的猫儿眼,瞳仁黑葡萄似的,浓密纤长的睫羽轻颤。
右眼眼尾还有一颗颜色很淡的小痣。
两颊带着婴儿肥,鬓边因为过分急促的呼吸而生了点薄汗,被展一也单手掐着后颈,耳垂连带颈侧锁骨的皮肤都红了,不知道是因为运动过量还是别的什么,身体轻轻发着抖。
像只慌不择路,一头撞进陌生人怀里的流浪猫——还是狸花那种。
望向鹿亓茫然又无措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展一也觉得对方似乎很熟悉自己,却一副根本不理解现在的情况的样子。
鹿亓微微偏过头:“啊?”
“啊?”
展一也凉凉地学他说话,撩起的眼皮平直单薄,语调和勾起的唇角一样刻薄:
“挺会说话,一开口就咒我呢。”
“认识?”
话音落下,鹿亓正好对上展一也毫无温度的视线,看他像是在看陌生人。
顿时浑身僵硬。
*
展一也身边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忽然出现个看起来就不是他们年级的小屁孩,都舍不得离开,围在走廊一动不动。
鹿亓才从普通班跑到国际部的教学大楼,体力耗尽,脑袋晕晕乎乎的,此时还是一团浆糊。
记忆像是走马灯,一会儿是上辈子在大雨中把遍体鳞伤的展一也救回家,一会儿是展一也抱着自己嗓音低沉地喊“宝贝”,最后统统变成极速接近的货车车头大灯,晃得鹿亓眼前发白。
“……”
回过神,鹿亓被展一也拎起来推开,被迫站在各个一米八几往上的高三男生对面,心理压力陡然增大,下意识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团。
鹿亓只顾着高兴重生捡回一条命,根本没来得及也没想过,如果展一也没和他一起重生怎么办。
上辈子,一高传闻中的展大少脾气说不上坏却也没多好,没无端打架斗殴的嗜好,却最烦围上来的狂蜂浪蝶。
周围人连讨好巴结都要看大少爷当天心情。
更何况展一也现在还一副根本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完蛋。
“……”
鹿亓被展一也身后齐刷刷投过来的五六七八道视线盯得浑身发毛,心里直呼救命。
其实他多多少少也了解过平行宇宙之类的物理假说。
如果面前的这个展一也,是另一条时间线上,还没有和展家那个真少爷争得不可开交的,还没有因为斗败而被赶出展家的,目前还是展家大少爷的……没有任何与自己相关记忆的展一也呢?
鹿亓瑟瑟发抖,壮着胆子:“你,你不记得我吗?”
展一也嗤笑:“我应该记得你?”
说完,看着眼前人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展一也呼吸一顿,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随后还真认真了几分,看着鹿亓低头后退,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行了行了,打什么哑谜呢。”狐朋狗友里的一只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只当鹿亓是那种想和展少爷装自来熟失败的,主动出来打圆场。
“也哥,别跟这小屁孩浪费时间了。”
胡鹏推了推细框眼镜,气质斯文,但开口就是老助纣为虐了:“许二说帮您把人扣在旧礼堂的废器材室了,就等您去给他长点教训,咱们去还是不去?”
一旁有人搞不清楚状况:“人?什么人?”
“还能有谁,展……咳,‘东宫’刚接回来内位呗。”
展家世代政商联姻,强强联合,家底硬到让展一也就算是在富豪遍地走的A市也实打实地从小到大被喊了十八年的“太子爷”,展家给展一也安排的住处也被戏称为“东宫”。
只是谁也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在十八年前用假狸猫去换真太子,瞒得滴水不漏,直到最近才不知怎么的才真相曝光。
东窗事发,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想看看展家对这件事、对展一也的态度,以此调整对两位少爷的对待方式——俗称看人下菜碟。
可直到目前为止,展家把真少爷高调接回,明面上却没动展一也一分一毫,待遇依旧,只是把亲生儿子同样安排进了市中心的那栋大别墅。
——原本是给展一也一个人准备的、作为成年礼的别墅。
独栋,市区,沿江,闹中取静,有价无市。
真假少爷念同一所学校不够,还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展一也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胡鹏说得含糊,不管周围人听没听懂,鹿亓听懂了。
展一也身边的一堆朋友兄弟和他混惯了,正是讲义气的年纪,自然不管真假,更倾向于站他的队。
所谓的“长点教训”,大概又是什么人要“替”展一也给那个所谓的“正牌货”点教训,压一压对方的风头。
是,鹿亓印象里的确是有这么件事——那时候他高二,刚开学,全校范围内一夜之间贴了无数通报。
听说是展家刚找回来的宝贝真少爷遭遇了校园霸凌,被锁在某废弃教室里,整整两天才被发现,救出来后就高烧了大半个星期。
通报鲜红,上边一连串的处分名单,最严重的带头者被劝退,底下人也无一幸免,都记了大过休学在家。
只是鹿亓不记得这件事是否和展一也有关。
但唯独确定从这次事件过后,两人之间冒了不对付的苗头,从此斗得不死不休。
“走了。”
展一也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没说去不去,转头就走。
眼看着展一也要离开,鹿亓没过脑子,下意识伸手抓住他衣角,脱口而出:“别,别去。”
“展一也,你不能去。”
鹿亓脑子里缓缓浮现出“蝴蝶效应”四个字。
如果,他是说如果……要是展一也一开始就没和那个被找回来的真少爷结怨,他是不是最后就不会死?
不会因为两人之间的争斗惊动展家,也不会因为向真少爷动了死手而触怒长辈,更不会因为失败而被赶出家门,最后被从前结仇那些人报复。
也就不会被挑开手臂的皮肉,不会成为瘸子,更不会死在报复者的算计中,为了保护他,两个人双双都被货车撞死……
鹿亓没再去考虑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上辈子和他在出租屋里相依为命大半年的“展一也”。
只本能地想要去阻止一切发生,从源头开始。
“你说不去就不去,你算什么玩意儿?再多嘴小心挨揍。”胡鹏开口呛他,还想多骂几句,就看到他们老大上前一步。
展一也站在鹿亓面前,居高临下,表情冷硬:“名字。”
鹿亓被忽然接近的展一也吓得一抖,瑟缩两下:“……鹿亓。”
不出意料,展一也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毫无反应。
下一秒,众目睽睽下,展一也大手一抬,直接掐紧了鹿亓的下巴,指腹微微用力,把对方脸颊的软肉都捏得往下凹了一点:“展鹤书也是出息,派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当说客?”
展鹤书,就是展家刚认回来,给改了姓的真少爷。
鹿亓被展一也捏着强迫抬起头,乌黑蓬乱的头发丝儿底下露出来一张苍白的小脸,嘴唇轻颤着,浓密的鸦睫抖啊抖。
他想摇头,却因为展一也的动作动弹不得:“不、不是……”
展一也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柔软,笑笑,半眯着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明明害怕到发抖却还要嘴硬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对方真是来替展鹤书说话的可能性,心底便压抑不住地升起一股恼怒。
“真不是展鹤书的人?那为什么跑来阻止我们老大,总得有个原因吧。”一旁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插了句嘴。
“我没有原因,也不是,也不是谁的人……”
鹿亓被掐住脸,嘴唇柔软湿润,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嘴巴里传出来。
“展一也,你信我……”
鹿亓脸都快憋红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被恶劣地被捏着脸,上下打量。
就在鹿亓思考到底怎么把“重生”这么复杂的事情讲给展一也听的时候,对方倏然又放开了手。
展一也慢条斯理地捻了捻指尖,随后抬手,手背轻拍鹿亓的脸:“借口都找不对,怎么这么笨。”
“倒贴也要有个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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