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愁共白头[番外]

当朝有两大爱情美谈,父皇为母妃,后宫虚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姑姑与吴将军,姻缘多磨,伉俪情深。

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

姑姑去世那一年。

满城合欢落尽。

父皇与姑姑兄妹连心,感情深厚。

父皇得知姑姑噩耗时,悲痛欲绝无处宣泄,口吐鲜血。

姑姑离世后,父皇虽然被太医费劲心力从鬼门关拉回来,却仿佛失去影子。

自此以后,父皇除了见到我,脸上很少露出快乐之色。

姑姑离开,仿佛将他在这世间残存的快乐消磨殆尽。

姑姑没有远赴玉门关,在宫中休养。父皇总会明目张胆的打听姑姑。

“姑姑有没有按时吃药?”

“姑姑每日笑没笑?”

我将父皇交待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父皇要给我奖励。

可我什么也不缺。

姑姑去玉门关时,没有让任何人相送。母妃带我登上城楼之上,母妃眼尖一眼看到父皇。

她默默地退步,原路返回。姑姑那么疼我,我自是要登高望远相送。

母妃无法,只是交代我,父皇问起我,便说我是自己私自跑来。

没有遇到任何人,连母妃也不知道。

当时的我想,父皇与母妃真是奇怪,彼此都有秘密,彼此都不坦诚。

父皇抱着我在城楼上,视线一路相送姑姑的步辇融入地平线……

姑姑走后,她宫殿空荡荡。我偶尔去看看时,会看到父皇在树下,我偷偷的躲在暗处。不知道树上有什么引人目不转睛之物。

我收到姑姑来信时,姑姑与吴将军落脚玉门关。她近况很好,吴将军对她也很好。新婚燕尔,柔情蜜意都要从信里跳出来。

我姑父是吴将军,他很爱很爱姑姑。等了姑姑好多年才得以成婚。

我将姑姑的信,读给父皇时,他一点也不为姑姑幸福美满高兴。

我信读完好久,他都一直愣神。

我唤好几声“父皇”,他才堪堪恢复神智,口中念叨着“如此甚好,甚好。”

父皇口是心非,我觉得他一点也不高兴。

我的疑惑随着年龄渐长而豁然开朗。

姑姑在玉门关香消玉殒,说书人醒木一拍,叹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未能相守白头。

吴将军一直镇守玉门关,终生未娶。

他暮年都城祭祖,纵是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玉门关的风雪,他心甘情愿沾染一生。

我时常羡慕姑姑。

她被那么多人念念不忘。

母妃亦念念不忘,她们是知己。

她都是默默地,没有父皇与吴将军那样被人所熟知。

姑姑去世那年,吴将军回京时。带着姑姑的遗物见过母妃。

那是书稿。

我不清楚是什么内容。却眼尖的发现“六先生。”

我一直认为“六先生”是一个特别的人。特别到母妃对“六先生”的感情很不一样。我甚至觉得,她对“六先生”的喜爱超过了父皇。

但是我年龄小,还以为母妃要移情别恋,有人要抢走我的母妃呢。

母妃谢过吴将军,我玩着吴将军给我从玉门关带的和田玉。母妃将书稿妥帖包好,放在箱子的最底下。

母妃看着摇曳烛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看着她,后来困得睡着,不知晓母妃如何入睡,只记得蜡烛垂泪到天明……

姑姑去见太奶奶了。

这次我不能帮她擦脸上的金豆豆了。

太奶奶会帮她擦脸上的金豆豆。

姑姑殿中的合欢树,在她故去后,不知为何,渐渐枯萎。父皇用很多方法,合欢树还是变成一棵枯木,在没有逢春……

父皇又吐血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直言父皇求生意识微弱。

他是太想念太奶奶和姑姑。

他要去寻她们。

可是我舍不得父皇。

我在他床前嚎啕大哭。

泪水牵绊住父皇,他悠悠转醒。

“你姑姑看你哭得太伤心,心疼的厉害,叫我多陪你几年,莫要寻她。”

当时我只觉得父皇真听姑姑的话。

如今细细想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替谁难过。

生活似乎与往常一样往前走,却又不一样。

如今姑姑不会陪着我放风筝,捉蝴蝶。

母妃如今是皇后,然而父皇后宫空虚,母妃不需要劳心费神。

她每日笔缀不耕,沉迷于话本创作。

我是她的信使也是第一位读者。

她的笔名依旧是“六先生”。

如今天下太平,我的责任就是稳固太平盛世。

父皇是极英俊的儿郎,不知道何时起,他变得像姑姑殿外的枯木。

父皇除了处理政务,不常来母妃处,母妃沉迷创作,也不去找他。

她们唯一共同去的地方,就是姑姑生前住过的宫殿。那里是母妃灵感枯竭的源泉。父皇每逢姑姑生辰,也会去此处。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父皇活着,却并不快乐。

姑姑连同合欢一系列敏感的字眼,父皇是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

他常常一个人看月,不知道月亮上有什么?会有嫦娥姑娘?还是有玉兔和月桂。

父皇退位,我临朝时,他携母妃前往玉门关。吴将军书信于我,父皇养了一只小狼崽,取名大黑。

这真是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

皇城不适合猛兽,父皇她们一直待在玉门关,直到大黑成年放生,她们三人才归朝。

如今她们都已白发苍苍,失去往日颜色,偶尔凑到一起,在姑姑的宫殿小聚,饮酒品茶。

我搀扶父皇在御花园漫步,他看着周遭的风景,没由来地唤一声,

“合欢!”

父皇总是这样,下意识地唤姑姑的名字,就好像是姑姑在他身边一样,从未离开过他。

他清醒时,会跟我说他的愿望。

“我想带一个人,云游四海。”

“那个人是谁?”

父皇故弄玄虚得闭口不谈。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美丽的景色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糊涂时,总会问我。

“你姑姑,今日怎么没有陪你放风筝?”

“姑姑在写话本。”

“我看过,写得很好。不要告诉她,我一掷千金捧她的话本。”

我点头,父皇欣慰,去看如瀑布一般的紫藤。

“你姑姑一会儿看见这花,心中定万分欢喜。”

父皇又糊涂了。

我私心希望父皇糊涂,在他虚构的世界里,姑姑从未离开他,他有生气……

父皇,母妃,吴将军,相继故去。

他们与姑姑在另一个世界得以重逢。

漫天大雪落满皇城,风雪之中化为茫茫……

一朝落尽长安雪,

此生唯忆不归人,

回首再无白发亲,

亭下对饮独一人,

半城皆是落魄人。

一朝落尽长安雪,

道出人间红尘事。

若非苍天也有愁,

赐下世间共白头。

若非苍天也有愁,

赐下世间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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