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难熬的一夜,直到将近日出的时候,宁萱才昏睡过去。
与以前做的梦不同,宁萱像是坠入深海,无边孤寂朝她涌来,将她包裹,阴冷无比,也难以喘息。
她试图睁开眼睛,看到黑暗之中亮起的一点点光芒,努力地伸手去够。
她不想死。
当她将光芒攥入掌心的时候,眼前闪过无数回忆,她儿时流浪的记忆,到合欢宗被人欺负的记忆,在大漠中拖着承怀走了一天一夜的记忆……
所有记忆都被收入光芒之中,连带她的情感一起埋藏。
宁萱再睁眼时,眼眸闪过赤红,很快又压了下去。
“宁姑娘,你醒了?”林茗儿捧着煮好的灵米粥从外头进来,见宁萱想要起身,连忙放下托盘,扶着宁萱起来。
宁萱看向她,记起她是承怀仙尊的徒弟,在昏迷的时候,也偶尔会听到她的声音。
“宁姑娘先用些粥吧。早上师尊来过,见你刚睡下,就吩咐我煮了些灵米粥,等你醒来再用。”林茗儿将粥放在靠近床边的桌子上,拿起勺子拨了拨粥面,等它凉了再舀起。
宁萱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他是来检查胎儿的吧。”
她的声音很轻,林茗儿攥着勺子的手又握紧了一些。
“宁姑娘……”
宁萱别过脸,抗拒的姿态很明显。
林茗儿放下手里的碗,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本古籍。
书页翻动的声音吸引了宁萱的注意,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看见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只认识简单的字,那些古籍的字凑在一起,她完全看不懂。
宁萱攥紧掌心,咬着下唇。
在林茗儿的面前,她变得好渺小。
“我深知此事对宁姑娘不公,我昨夜去翻了藏书阁,找到这本古籍。上面记载了魔胎出世的恐怖景象,若宁姑娘知道魔胎出世的后果,你也一定不会愿意见到生灵涂炭的场景。”林茗儿从小接受仙尊的教育,天下苍生永远排在自己的生命之前,她同情宁萱的遭遇,却也深知魔胎出世是大事,在她看来,如果宁萱和她一样知道了魔胎出世的后果,只要想到她是为了天下苍生受苦,就一定能够坚持下去。
宁萱抬眸看向她,林茗儿的眼神真诚,与她对视的时候无比坦荡,像是真心想要开解她。
“你今年几岁?”宁萱没有看她手里的古籍,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茗儿虽然不解她为什么这样问,但也乖乖作答。
“自五岁离家跟随师尊修炼,如今已经二十有四了。”
宁萱突然笑出了声。
“自我有记忆起,我便在乞讨流浪,每日跟狗一起抢食。世人嫌我又臭又脏,见我避之不及,我捡富人不要的吃食,差点被他的小厮揍断了骨头。五岁那年,青楼老鸨见我姿色不错,将我洗净,送到某位员外府上,‘幸亏’他有特殊癖好,喜欢一次玩五六个和我同龄的小孩,对我下手的时候,天阴之体被发现,便又引来了数人抢夺。
“辗转去了合欢宗,为了防止我逃跑,每日睡前必服软骨散,又给我所住的圣地套了结界,明面上告诉我可以四处转转,但我从五岁开始,十三年了,都从未离开过那一方小院。对我来说,天空只有我那扇窗户一般大小,我十几年来所见的人不足十个。”
宁萱收敛笑意,伸出纤细的食指在林茗儿手捧的古籍上点了点,“这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你与我说什么拯救苍生的大道理?姑娘,我不懂。细数我的人生经历,这十八年来,但凡我的生命里出现过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不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不至于沦落至此,被你的师尊一个眼神,就勾到了手。”
她轻轻推开林茗儿的古籍,翻身又躺了下去,这个动作惊动了她肚子里的胎儿,火团似的魔胎撞击她的肚子,宁萱疼得龇牙咧嘴,又强忍着疼痛,闭眼试图麻痹自己。
将这些话都说出口之后,宁萱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没错,她的确不如仙尊和他的徒弟那般格局大,可以为天下苍生牺牲自我,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只想自己过得好,只想自己好好活着。
宁萱从前的单纯和天真在得知合欢宗收养她真相时,就已经丢失一半了,再加上承怀仙尊对她说的,那日不过是一个错误,她就更不可能再继续天真下去。
林茗儿听到宁萱说的话,怔了怔神,意识到自己捧着宁萱看不懂的古籍,在她面前说些大道理,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
在宁萱推开她的时候,林茗儿心里是有气的,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生气从何而来。
是她的姿态过于高傲。
对于宁萱来说,她和师尊一样,都是受过良好教育,从未短过吃穿的上层人,仔细一想,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从未遭受过什么磨难,然而宁萱却截然相反。
她是受到压迫的底层人。
林茗儿拧着眉头,抱着古籍往外走,刚一出门,就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师尊。
承怀望着屋内,不知道在这里已经站了多久。
“师、师尊……”林茗儿慌张地行礼,她不该把藏书阁的古籍带出来的。
承怀回过神,看见她怀里的古籍,便道:“记得放回去。”
林茗儿意外师尊没有说什么就放过她了,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行礼告辞。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承怀想起自己今早进屋的时候,嗅到床榻传来的异味,走近才看见床边的那摊黑血。昨夜他还在研究如何在不伤害宁萱的情况下,杀死魔胎,或许是过于入神了,书房又有结界,这才什么都听不见。
他从杜梓若口中知道孕育魔胎成形的痛苦,却不曾亲自经历,但看见屋内的狼藉,他便能猜测到一二。
承怀敲了敲门,便走进屋里。
从床上坐起的宁萱原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但也用不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于是起身喝粥,听到敲门声,抬头看去。
承怀仙尊那张冷脸出现,宁萱刚喝下去的粥便不断翻涌,还没消化,就呕了出来。
宁萱原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可是见到承怀,她还是忍不住情绪波动。
承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宁萱痛苦地跪在地上呕吐,她甚至连碗都拿不稳,倒了一地的粥。
宁萱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红着眼睛抬起头,冷静地说:“出去。”
承怀从未被人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对待过,他没有出去,反而往宁萱的方向靠近,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宁萱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任他摆布。
她的眼里闪过恨意,但很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没想到她有一日会如此恨他,明明……他本该是她的救命恩人。
承怀单膝跪地,将她打翻的粥碗拾起,又用法术清理了屋内,一切都变得整洁如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若想学认字,我可以教你。”他说。
宁萱猜想他或许是听见了她跟林茗儿的对话,她垂眸俯视着承怀,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问:“为了稳住我吗?”
承怀抬起头,与她对视,一语不发。
他不说话,仅仅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宁萱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肆意又明媚,比起他第一次看见她笑容时,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承怀没有意识到,他攥着破碎的碗片如此用力,差点割破了他的手。
“好啊。”宁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看着承怀的眼神多了几分兴味,“那我是不是也该和你的徒弟一样,唤你一声师父?”
承怀听到这个称呼,移开了视线。
宁萱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笑容更深,眼神里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她学着合欢宗弟子的姿态,媚眼如丝,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沿。
“师父,可否也像那日一样,教教徒儿床榻之事?”
那道侵入仙骨的魔气将仙骨染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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