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耀卿!”
难以抑制的悲鸣声自花颜口中溢出,她从尖叫中醒来,很快便被人环抱住。
正是夜最深的时候。
白灵就在她身旁浅眠,闻声立刻点起烛火,半扶住她,柔声安抚道:“不用怕,不用怕,现下咱们已经安稳了……”
花颜依旧怔怔的,长久回不过神。她的脑海中一团乱,根本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在此。
“你受了重伤,我与宫尧勉力将你救出,从万仙山一路逃到十万大山深处。”白灵这样解释给她听:“这里是隆恩的洞府,有他帮我们掩护,不怕修仙世家那群人追来。便是追来,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花颜拥着锦被,凝神想了想。
是了,在山门外,她被左耀卿一箭射中,重伤昏迷。幸而白灵和师兄及时赶到,这才救了她一命。
素手不由得抚上心口,那里缠着层层白纱,仍有些隐隐作痛。
“你这伤,医治月余尚未见好,宫尧也是无法了。只盼风头早点过去,再请药王谷的人来为你一试。”
曳曳烛火下,花颜长睫轻颤。原来,距离那日已过去一月有余了,怎么她依旧夜夜梦魇,总觉得一切就好似发生在昨日?
白灵望见她消瘦苍白的脸庞,不由得叹了口气,起身下榻,将一支裹着红绸的羽箭递给她。
“乌羽箭下,从无幸者。他终究还是为你手下留情了。”
红绸散开,花颜轻抚其上。
精铁为镞,能穿透世间至坚之物;若木为柄,凶猛如顒鸟也无法将它折断;而这白乌既是灵兽也是妖兽,它的尾羽可以救人,亦可以杀人。
“这一箭力道不足,他却并未再射。”白灵神色复杂,涩然道:“真不知该说他射得好还是不好……从外头看分明正中你心口,尖端竟避开了,真真掌控得分毫不差……”
白灵话未说完,只听闻门扉轻动,有人温声接道:“论剑法,万剑山多有高手;可论及箭术,这般出神入化的技巧,我还是头一回见识。”
“师妹,你此番到底还是太过绝情了些。”
花颜望向来人,苦笑道:“师兄,我绝情是因为我太过懦弱。而他的留情,才是真正要诛我的心。”
若他真的杀了她,一切恩怨就都可以结束了。
宫尧停在榻边,低头看她,不甚赞同道:“你想错了,师妹,情仇恩怨是不会因为生死了结的。你与他尚是道侣,左耀卿杀妻却又不为证道,只为雪恨,这便是他的业障了。”
白灵这才想起一事,秀眉紧蹙道:“难怪,难怪始终无人追杀而来。左耀卿闭关未完,贸然出关定然根基动摇,眼下恐怕已自顾不暇了。”
“可他对他父亲发过誓。”花颜喃喃道:“这条命不还给他,他此番应劫定有性命之忧……”
“你疯了?”闻言,白灵忍不住扶着她的双肩,愤然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难不成你还要为他殉情自尽?阿颜,你根本不欠他了!就算……”
“白灵!”
宫尧突然喝了一声,冷冷橫了她一眼。白灵似有不甘,可终究还是闷闷地闭上了嘴。
“这回多亏有‘幻隐镯’相助,否则咱们三个没一个能全身而退。”宫尧的语气严厉了许多,训诫道:“你们惹出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一切虽因情而起,未破宗规,可修仙世家大乱,宗主也不能在明面上护着你们。白灵,你且陪师妹在此暂住,等我回宗门复命后再从长计议。”
他说了许多,可花颜却只留意到开头那句:“师兄,幻隐镯怎么在你这儿?阿离那丫头呢?”
“你啊,都自身难保了还操心别人!”白灵忍不住骂她,轻哼道:“她也闯了天大的祸,惹得万剑山少主暨横堕魔,这才将镯子交给宫尧,真是一个赛一个……”
白灵哼哼唧唧说到一半,抬眼又对上了宫尧看她的目光。
“咳,总之!你且安心养伤罢!”她赶忙转开话头:“什么都别担心,宗主不会怪罪于你的。顶多避上个三年五载,咱们回宗门去,到时就再无烦忧了。”
她说得欢心雀跃,好似等她们回去了,就真能过上同从前一般逍遥自在的日子。可花颜始终垂着头,不置可否。
之后,她与白灵在十万大山度过了三个月平静至极的时光。
暮春时节,山间处处绿意盎然,郁郁繁茂的林木间,花颜望见了隆恩步履匆匆的身影。她躲在樟树后,并未出声,只十分平静地目送他朝白灵的住所行去。
隆恩走得太急,尚未进门便高声道:“花颜,你在吗?”
他一边喊,一边阔步往里走,结果白灵刚跨出门槛,差点被他撞了个仰倒。
这个蠢虎妖,总是这样莽撞。白灵揉着额头,没好气道:“喊什么?她不在。”
“她不在正好。”隆恩一把拉起她的手,将她拽进了屋,关上门,他开口就是这样一句:“今日我出山听说,左家要办喜事了。”
“谁家?”白灵还愣愣地回不过神:“办什么喜事?”
隆恩沉着脸,重复道: “修仙世家要办道侣大典了,左耀卿,要娶凌霄宗的云绮。”
半晌,房内一片寂静。
白灵先是白了脸,可等她回过味来,又立时怒容难抑。
“他敢!”白灵急切道:“他同阿颜的灵契未解,他怎么敢另娶旁人?”一边说着,她就要往外走:“不行,我得去告诉阿颜……”
“你又犯傻,这可使不得。”隆恩挡住她的去路,怕她关心则乱,好言相劝道:“你现下告诉她,是为她徒惹烦恼,还是想让她单枪匹马杀上万仙山?”
白灵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
“我傻?我是要让她立刻把契给解了,否则留着终究是个祸患!那云绮光得了名份自然不足,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说罢,她劈手就要招呼到隆恩肩头,余光不经意一瞥,却顷刻面色大变——阳光照射下,只见一缕纤细如发的银色丝线熠熠生光,正附在隆恩的后颈处。
从白灵发现音丝,到她同隆恩追出十万大山,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彻底没了花颜的踪迹。
“连破界的痕迹都没留下……”白灵望着面前完好无损的结界,苦笑道:“真不晓得,那左耀卿到底给她留了多少护身灵器。”
隆恩立在她身后,宽慰道:“她有伤在身,我与你御剑去追,定然能够拦住她。”
白灵颔首,正欲召出本命剑,却察觉到一股极熟悉的气息。
“不必追了。”男子身着一袭竹青衣袍,踏风而来。他停在他们二人面前,琥珀色的瞳孔沉淀了浓重的哀郁之情:“她心意已决,便由她去罢。”
白灵不解,哽咽道:“她是我的挚友,我怎能眼睁睁见她送死?”
闻言,宫尧长长地叹息一声。他替白灵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半拥着她,将手中小巧的锦盒递到她面前:“你且看看这物件,便能明了她的心思了。”
白灵伸手接过,满怀不安地打开锦盒。
里面,竟然是一枚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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