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脸上飞起两团红晕,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提出这个请求。我看着她那急切又羞怯的模样,心里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得意。就像珍藏许久的宝贝,终于有了懂得欣赏的人来品鉴。

“这有什么不能看的。”我欣然答应,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炫耀意味。海霞本来已经躺下了,闻言也支起了身子,默默地看着我们。

我重新坐回炕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进行一个郑重的仪式。先脱下了那双红缎面的小鞋,露出雪白的布袜。布袜紧贴着脚型,已经能看出异常纤细的轮廓。接着,我开始解那裹脚布。布条一层层散开,带着体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汗味混合的气息。当裹脚布解到一半时,最先露出的不是皮肤,而是紧紧束缚在大脚趾上的一根窄带。那带子比裹脚布更窄,浆得硬挺,将大脚趾单独牢牢地捆扎着,迫使它保持着向上微微翘起的姿态,像是一支被精心绑扎的笔。

马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显然没见过这个。“这是……?”

“束大趾的,”我解释道,语气里带着行家般的熟稔,“这样缠,大趾不会歪,脚型出来更周正,显得更俏。” 说话间,我小心地解开了那根窄带,然后是剩余的裹脚布。当最后一层布条从脚上滑落,那双被禁锢了一整天的脚终于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我清楚地听见马莲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也低头,用一种近乎欣赏和品鉴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双脚。在“我”的眼中,这绝不是一双畸形的、痛苦的脚,而是一件正在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看呐,这双脚是多么的纤秀!长度不过四寸,更惊人的是它的宽度,竟不到一寸,真真可谓“窄瘦如镰”。整个脚型瘦削异常,仿佛所有的皮肉都被那层层布条挤压到了脚跟和脚背处。脚背因此微微弓起,形成一道流畅而柔弱的曲线,皮肤因为长年不见天日,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白皙,薄薄的,几乎能看见底下青色的细微血管。那根窄带在大脚趾根部留下了一道深红的勒痕,与旁边竹片夹缚的痕迹交错在一起。

最妙的是那脚趾。大脚趾因为长期被窄带束缚,显得比其他的脚趾更挺直、更孤立,像是一枚被精心修剪过的玉笋头,指甲圆润,泛着光泽。而另外四个小趾,则早已被彻底折压到了脚底之下,它们紧紧地、驯顺地贴在脚心,指骨似乎已经变形,排列成一种奇异的顺序,使得脚底板的内侧缘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而脚底心处,则因为这几个小趾的跪折,凹陷出一个深深的、柔软的“趾窝”。乍一看去,前脚掌的部分几乎消失了,整只脚从侧面看,仿佛只有脚跟、弓起的脚背和那个作为点缀的、被窄带塑造过的大脚趾。这双脚,安静地搁在炕沿上,在灯光下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脆弱,精致,带着一种残缺的、病态的美感。在我眼里,它正一步步接近我梦想中的形态——一弯新月,一柄玉簪。

“天爷啊……”马莲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她死死地盯着我的脚,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事物。“玉娟姐……你的脚……你的脚……虽说不比我阿妈的短,可……可这也太瘦了!比我的,怕是要瘦上一半还不止!”她猛地抬起自己的脚,隔着厚厚的棉裤和布袜,也能看出那轮廓比我的要宽厚不少。“这……这才是真正的‘瘦金莲’吧……连大趾头都单独捆着……”她喃喃自语,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转化为一种炽热的、近乎疯狂的崇拜和向往。那眼神我太熟悉了,就像我当初看到那位道长姐姐的脚时一样。她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觉醒”在她的眼底燃烧起来。她看的不仅是我的脚,更是那根象征着更严苛规矩的窄带。

海霞一直沉默地看着。她不是第一次见我的脚了,但看到那根单独束缚大脚趾的窄带和它留下的深痕时,她的目光还是凝滞了一下。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不解,还有一丝……一丝让我心里不太舒服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惋惜。她的目光在那道勒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窗外落下的雪。

我心里那点得意,被她这眼神和那声轻叹搅扰了。我扭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一边拿起睡鞋重新套在脚上,一边故作镇定地说:“现在看着是瘦些,等再缠些时日,把外脚骨也缠倒了,真正缠出‘折弓’的弯月形,那才叫好看呢。” 我将裹脚布和那根窄带仔细叠好,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

夜深了,油灯被吹熄。我们三人并排躺在宽大的土炕上,厚厚的棉被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海霞心无挂碍,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她睡觉的姿势也如同她那未经约束的天足一般,自在而舒展,甚至有些四仰八叉,一条胳膊毫不客气地搭在了我的被子上。

我却毫无睡意。窗外的风雪声小了些,屋里只剩下海霞沉稳的呼吸声,以及另一边马莲略显急促的、翻来覆去的动静。黑暗中,海霞睡前那复杂的眼神总在我眼前晃动。她定然是觉得我受苦了,觉得我这样不值当。我在心里腹诽:她哪里懂得?这哪里是受苦?这是修行,是脱胎换骨。这疼痛是刻刀,这布条和窄带是模具,正一点点将我雕琢成理想中的模样。等我将来把脚缠得无可挑剔,走起路来真正步步生莲,看她还会不会露出那种眼神。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叫极致,什么叫大家闺秀的风范!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身旁却传来了一阵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是马莲。

我悄悄侧过身,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光,看见马莲蜷缩成一团,双手正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脚,肩膀在轻微地抖动。那压抑的哭声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助。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定是她的脚疼得厉害,又不敢大声哭闹,怕惊扰了我们,也怕被隔壁的父母听见。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我轻轻挪了挪身子,靠近她,用气声问道:“莲儿,脚疼得厉害?”

她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抽噎得更凶了。

我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摸索着抓住了她的一只脚。隔着她那坚硬的布袜和里面厚厚的裹脚布,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脚掌的轮廓,以及脚底那几个被强行按压下去的、凸起的脚趾。她的脚比我宽厚,那疼痛想必也更剧烈些。

我模仿着阿妈当初为我揉脚的样子,用掌心轻轻地、一圈一圈地按压着她的脚踝、脚背,以及那被束缚得最紧的脚掌两侧。我的动作很笨拙,但极其轻柔。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黑暗中,只有她渐渐平息的啜泣声,和我手掌摩擦布袜的细微声响。

许久,感觉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我停了手,想起阿妈教我的法子,便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把脚伸到被子外面,踩着墙,凉气能镇一镇疼。”

她依言悄悄将双脚从被窝里伸出来,抵在冰凉的土坯墙上。我摸索着,将自己枕着的枕头抽出一个,小心地垫在她的脚腕下面。“这样垫高些,血往下流,能舒服点。”

做完这一切,我们都重新躺好。黑暗中,我听见马莲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轻轻地说:“谢谢玉娟姐……我……我往后也要缠得跟你一样……”

“睡吧。”我拍了拍她的被子,心里五味杂陈,“明天就好了。”

屋里重新陷入了寂静。海霞依旧睡得香甜,马莲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我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脚上的疼痛依旧清晰,那大脚趾被窄带束缚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身旁两个同伴的呼吸声交错。一个自在如风,一个痛苦隐忍却心生向往。而我,躺在她们中间,心中充满了对那极致之“美”的固执向往,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迷茫。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万籁俱寂,只有这漫长冬夜里,无声的痛楚与成长的渴望,在悄然蔓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宁得岁岁吵

六十二年冬

天幕:皇帝聊天群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狩心游戏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河湟女儿行
连载中花落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