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又道:“娘子方才出门去了。不如我吩咐婢女帮着收拾?”
顾雪臣摇摇头。
自成婚以来,他的日常一应起居都是她亲手打理。已经习惯的顾雪臣不喜欢旁人服侍。
只是她人不在,东西放在那儿他又不知。待手忙脚乱收拾完,时辰已经不早。
他吩咐,“我接下来一个月须不能回家。你明日一早同娘子说一声,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待她气消了他再同她好好说。
婚姻大事,哪能说和离就和离。
*
仙乐楼后院。
“什么,你真要同顾雪臣和离?”
夏夏难以置信地瞪着甘棠,“是他提出来的,还是你?这个扑街,他竟然敢同你和离!”
“自然是我。”一脸平静的甘棠“嗯”了一声。
“你问清楚了?”夏夏担忧,“此事难道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
她才不似顾雪臣与林惜柔,旧情复燃,令人不耻!
甘棠望着外头暗沉沉的天,“你上次不是说牙行那边有几间地段不错的铺子要出手,帮我打听打听。”
夏夏知晓她的脾气,若说三年的婚姻生活叫她已经不堪重负,那么顾雪臣与林惜柔的幽会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她道:“你可想清楚要做什么?”
“暂时还没想好,”提起做生意,甘棠眼神里闪烁着光,“不过先瞧瞧铺子,再做打算。”
事已至此,夏夏只得道:“那先我明日就去联系牙行的人。只是老爹那里如何交代?”
“再说吧。”提及父亲,甘棠有些烦躁,“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夏夏将她送出去,临走前握着她的手,郑重承诺,“棠宝,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我知道。”甘棠笑,“你放心,我无事。”
出了仙乐楼,天空又飘起细密的雨丝。
甘棠想起昨日要去王婆婆香饮子,却未能吃上,心里馋得很。
马车才到虹桥,她不知怎的想起昨日的情景,道:“停车。”
马车停下,轻云将她搀下马车,正要跟上去,甘棠道:“我想自己走一走。”
轻云只好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她。
甘棠站在虹桥之巅向远处眺望,只见桥下码头那些为生计奔波,在细密的雨丝扛着货物在码头穿行,显得落寞凄凉。
比起繁花似锦的内城,这里怎么瞧都不像是定情约会的好地方。
甘棠正出神,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低沉。
“娘子东西掉了。”
像极顾雪臣的声音。
甘棠下意识回头,一身着蓝袍,生得剑眉星眸的年轻男子站在低她两阶的石阶上。
他个子与顾雪臣差不多高矮,站在那儿恰好与她视线齐平。见她回头,楞了一下,脱口而出,“这位娘子好生面熟。”
虽然他生得不错,可这样的搭讪方式实在烂透了,甘棠转身欲走,他突然拾阶而上,在她面前两尺距离停下。
甘棠吓了一跳,正欲斥责他无礼,他将一方沾了泥水的帕子递给她,温和一笑,“可是娘子的?”
甘棠这才知自己会错意了,有些尴尬地自他手中接过帕子,向他道谢后匆忙离桥。
直到入了马车,又忍不住向瞧上眺望,却见手持黑色油纸伞的蓝袍男子仍旧站在虹桥之巅,隔着一层细密的雨帘朝她望来。
“小姐,那人是谁啊?”轻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我瞧着怪眼熟的。”
甘棠闻言微微有些诧异。
那人生得一副好相貌,若是她见过,定然不会忘记。
她道:“回去吧。”
马车回府时已经暮色四合,她才入院,守在院中的青槐忙迎上前,将今日上午顾雪臣嘱咐的话说了一遍。末了,道:“公子还交代,他已经同华阳县主说娘子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无需晨昏定省。公子还说,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甘棠这才想起今年春试,官家点了顾雪臣做主考官。考完之后还要阅卷,须得等放榜才能回来。
她道了一声“知道了”。
青槐离开以后,微月道:“姑爷到底时舍不得同娘子和离。”
甘棠不置可否。
他不在也好,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将自己的一切安置妥当。
接下来的时间,甘棠每日都悄悄出府,以夏夏的名义游走在各个牙行挑选铺子。
她定好铺子的那日,才回到屋里,就瞧见坐在桌子旁的顾雪臣。
衙署环境不好,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公子多了几分憔悴,人也清瘦些许。
见她回来,他问:“去哪儿了?”
“出去走走。”甘棠自他身旁绕过,换了微月递过来的软鞋。
一月未见,顾雪臣本以为她已经气消,却没想到她这样冷淡。
他正欲开口说话,谁知她突然递来一张纸。
是她写好的和离书。
回到家连口热水都没有吃过的顾雪臣反复地将和离书看了好几遍,这才意识到她是铁了心要与他和离。
半晌,他问:“为什么非离不可?”
经历寻铺子的一个月,早已经自我消化完毕,心平气和的甘棠拨弄着中指新换的红宝石戒指,“就是想换种活法,劳烦大人在上头署名。”
根本不想和离的顾雪臣盯着一脸冷漠的女子片刻,找了个十分蹩脚的理由,“没墨了。”
甘棠瞥了一眼轻云。
轻云只好自橱柜里取出一块崭新的墨锭搁到桌上。
正是当初顾雪臣在一品斋瞧上的那块。
顾雪臣眼神里流露出惊讶。
甘棠淡淡一笑,“那日原本想着买来哄大人高兴,真是不凑巧,撞见大人与你的小仙女表妹相会。”
顾雪臣解释,“我同她没有你想的那种事。”
“不重要了。”她亲自替他研磨。
上好的墨在砚台里一点点晕染。
她拿笔沾了墨递给他。
迟迟未能落笔的顾雪臣与她商量,“今日是咱们成婚的日子,不如改日再议。”
“为何要改日?”甘棠拿着一对漂亮的狐狸眼望着他,“今日恰好提醒我自己,诸如此类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
她如今竟觉得与他成婚是错误!
顿时怒意涌上心头的顾雪臣提笔在落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字一向写得极好,和离书上的字却显得凌乱。
甘棠道:“劳烦大人落章。”
顾雪臣瞥了一眼青槐,“取章过来。”
青槐不肯去,“我突然想起公子的印章落在衙署。”
心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的顾雪臣道:“既没有章,我——”
“我有!”早有准备的甘棠将他的备用章拿出来。
顾雪臣望着她。
她别过脸去。
从未如此低声下气求过人的顾雪臣拿着印章往自己名字上戳。
他手抖得厉害,一连戳了好几下,血似的朱砂胡乱盖在两人的名字上,就像是渗了血。
签字盖章,和离书算是成了。
一式两份,他将其中一份递给甘棠,哑着嗓子问:“你可想好了?”
“明日我会请母——华阳县主以及族中的长辈做见证。”甘棠伸手扯了两下没扯动,道:“劳烦顾大人松手!”
“甚好!”顾雪臣终是松了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甘棠仰头,将眼泪涌出来的泪意憋了回去,哽咽,“收拾东西,出府。”
*
甘棠的马车前脚才出顾家大门,青槐忙不迭跑去书房,急道:“公子,娘子走了!”
这一个月来,公子在衙署没有一日不惦念着娘子,原本过几日才能回家,可念着今日是两人成婚的日子特地冒着擅离职守的风险赶回来,怎么就能签字呢!
“她竟走了!”
顾雪臣呆愣片刻,起身朝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平日里搁在窗户上的那盆她最爱的兰花也不见了。
上午才签字和离,她一日都等不及,就这样走了!
这汴京城内她连个亲戚都没有,她要走去哪里?
心里好似缺了一大块的顾雪臣疾步入了屋子,昔日摆满各种胭脂水粉香膏的妆奁台收拾得极干净,南面摆放鞋履的柜子空无一物,北面那一排的衣橱也空了,只剩下整齐堆放在墙角的五六只檀木箱子。
那是她的嫁妆箱子。
他走到其中一口箱子面前,打开一看,里头整齐摆放着她心爱的鞋履。
他不知怎的想起成婚当晚,她也将她的嫁妆箱子打开给他看,说这些都是她的宝贝。
“官人,我很败家的,你会不会嫌弃我?”
“官人,你千万莫要惹我不高兴,这样我就少买些东西。”
“官人,你一定要待我好。”
“……”
那只狠心的小狐狸什么都带走了。
除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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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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