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千机宗山门前,一身乞丐装的少年正在过桥。

一头乌黑长发并未挽起,没有任何光泽,直直披在身后,遮挡住衣袍上身大片补丁,眉头紧蹙,眼睫颤动间鸦羽般的睫毛掩去瞳中痛楚,右手搭上左腕红镯,紧紧握着,似是要攥住些什么。

赤水桥上,大块浓稠的黑雾漂浮着,红艳艳的水珠从天上坠落后砸在脸上,身上,桥栏上,而后不作停留地缓缓滑下,溅在桥面上,绽出一朵朵血似的花。

少年鼻息越发微弱,一种钻心蚀骨的疼痛从心脏处向四肢百骸蔓延,脑袋像被数十钢针捅过,要裂开一般。

黑雾开始凝聚成型,慢慢变成液态,随红色水珠一齐落向桥正中孤立无援的少年,比起刚才更加以百倍的疼痛让他无法再有任何思考,只能在这黑红水珠的蛊惑下,无法反抗地展露出心中最不愿被勾起的欲念。

恍惚间,季尘看见了那女鬼。

还是身穿那件于不久前拿他的钱买的黑色刺绣长袍,头发仍然不讲规矩的松散束在脑后,看向他时的眼神总是淡到毫无情绪的冷然,即使勾唇一笑,也无法消去其中所带的寒凉。

她对他说:“你去走赤水。”

季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场景转换到灭族之时,后山禁地,惨淡的白色月光下,那女鬼挑着眉,伸手扯着他衣领将他拽到身前,摸出他袖中匕首,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将他从后背穿心。

心脏处又传来一瞬剧痛,他已无法分辨这是真实还是回忆,他只能看见,幻境中,那女鬼坐于身前,脸凑在他的胸口,去舔那穿透他身躯的匕首刀尖上的心头血,慢条斯理,仿若在尝什么稀有的琼浆玉液。

他一步一顿地向前走,抚着红镯的手越发用力,身上的疼痛越来越轻,轻到即使他没有半点修为,也能承受的地步。他向正前方望,黑雾散去,幻境消弭,只余空荡荡的桥头,还有远处一群睁大双眼等他过桥的人。

他迈出最后一步,走下了桥。

山风将他的头发吹到身后,也吹来了无数的欢呼和喝彩。

千机宗的赤水桥,百年来,他成了第一个走过的人。

一身白袍的掌门疾步走到他面前,脸上的笑意遮挡不住,声音也透露一丝激动,“季尘,你十四岁便走过赤水桥,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季尘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勾起一抹笑,他假装羞窘,低头道:“仙尊过誉。”心中却毫无波澜。

掌门按耐不住兴奋,又将他扯到全宗弟子前夸赞一番。季尘心中有些不耐,环视时,看见同批进门的弟子中几张嫉妒不甘的脸。

他知道,之后被称为天才的日子,绝不会比曾经籍籍无名的乞丐生活好过半分。

他被掌门花世安亲自带到凌霄殿,挑选师尊,给足了自由。

五峰长老轮番到他面前做自我介绍,抛出各种橄榄枝诱惑,可在他耳中,不比殿外吵闹的麻雀好听。

他想,那女鬼说要看他过赤水,此刻却不知跑到哪里去。

正要随意选一个,凌霄殿却突然闯进一名少女。

特立独行的可以,明明其他弟子全都穿着烟蓝色弟子服,可她却身着烟柳色海棠齐胸襦裙,抱着自己的剑,大摇大摆的进来。

如此放肆,想必是什么关系户。

季尘本不想理,却在低眉时感知到那道灼热的视线,滚烫得要将他烧个洞。

少女在他还未开口之时,就自请缨要当他的师姐,要季尘拜入青玄仙尊座下同她一同修行。

掌门花世安为难地捋着胡须,“小满,不可如此任性,你这行径实在让季尘为难!”

那少女哼笑一声,蛮不讲理道:“爹爹,掌门女儿所拜仙尊,自然也是最厉害的,这小师弟有何不满为难的?”

随后又看向中央少年,眼神炙热。

她听闻新进一批弟子中有走过赤水桥的天才,一路御剑疾驰,方才到凌霄殿赶上他选师,只为这个天才成为自己的小师弟。

她将少年细细打量,虽然衣服打满补丁,但隐约却透出一股清冷贵气,头发兴许是由于缺乏营养,即使乌黑却毫无光泽。

眉眼凌厉,身姿秀挺,不卑不亢的神态一看就是将来要成大事之人。

少女心头猛跳,隐隐中暗生情愫,一张瓜子脸上飞上两朵红霞。

季尘心底冷笑,但也向掌门作揖道:“仙尊,弟子愿拜入青玄仙尊座下。”

随后面向花小满友好一笑,“花师姐,以后还请多指教!”

花小满杏眸一亮,而后爽快应道:“那是当然!”

随后就提剑带着季尘回了青竹峰。

清净舍内换好弟子服,季尘准备出门去找花小满,背后却传来人声。

“不过下山买个葫芦的功夫,你连师父都选好了?”

季尘心头一颤,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出,嘴上冷硬嘲弄,“那倒是怪我流程走太快了。”

南烛哼笑一声,从竹椅上起身,缓慢踱步到他面前,微弯下身,与他对视,一双墨黑眸子中沾染兴味,逼得季尘后退一步,那双薄唇才吐出句话,“我本以为灭族一事会在你心中占更多分量的。”

这女鬼,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他抬眼去看她的神态,一派和颜悦色,好像看到他很是高兴,可嘴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句句往他心上的陈年烂疮上剜,想看它流更多的血。

她一定是恨着我的,他想。

于是,他去看她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可在这女鬼眼里,只看得到古井秋池的淡薄,里面连他的倒影都没有。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季尘看不出,猜不到,问不了。

他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只闭了闭眼,说道:“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南烛站直身子,一头如瀑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小幅摇动,转过身时,黑袍衣摆翻飞,好像振翅的蝶。

她又坐回竹椅,打趣道:“明明你这么无聊。”

相处多年,季尘知道她后半句是什么,明明他私下如此无趣,却在外人眼中装成阳光健谈的样子。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身看着她,开口问,“你去买葫芦干什么?”

南烛将葫芦抛给他接住,而后道:“原先那个葫芦太丑了,正好有些余钱,我就买了个新的。”

季尘冷笑一声,说:“有余钱不如还给我买两身衣裳。”

南烛抱臂将他上下打量,一双凤眸眨也不眨,看得季尘有些紧张。

“这弟子服就已经很衬你了,何必花冤枉钱买两身穿不了的放在柜子里吃灰?”

很衬他?

季尘敏锐地捕捉到这三个字,心头不受控地加速跳动,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情,只能用平常惯用的口吻回讽,“因为你,我成了衣衫褴褛过赤水桥的第一人。”

南烛倚靠在竹椅上的身形更加懒散,几乎要整个陷进去,而后慢慢悠悠开口:“你可不是第一人——”

“三百年前,有人同你一样,穿着破布麻衫,成了毫无修为渡过赤水桥的天才。”

说道这,她仿若被挑起了兴致,眼眸弯成月芽,逗弄着,“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季尘却不配合她的游戏,不让她沉浸在回忆里。

他直接推门出去,同屋外等候已久的泼辣大小姐一起,去听了青玄仙尊的第一次授课。

女鬼没有跟来,理所应当,习以为常。

夜间回来,他推开门,借着一点煤油灯光,看见床上撑手仰面躺着的女鬼,睁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尘将腰间葫芦取下放在桌上,摸出袖中匕首划在左腕,一边看着那血一滴一滴进入硬币大小的孔洞,一边开口道:“那是我的床,你下来。”

南烛侧过身来看他,神态懒倦,眼眸轻阖。一缕清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屋里,吹动了她的发尾,拂过他鼻尖时,带了些她身上的栀子香。

女鬼懒洋洋开口,似乎因为半梦半醒,声音带些沙哑,“你我之间,还分这些?”

血已经滴到葫芦四分之三处,季尘点穴止住血流,而后盖上盖子。

“平常夜里总也不见踪影,今天倒是困得要睡床。”

季尘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地上,而后躺进去,挥袖将油灯灭了,闭着眼睛道:“那你睡吧。”

南烛在床上笑的肩膀直颤,开口回敬,“你既觉得地上更舒服些,那便躺吧。”

白天经历了赤水桥蚀骨钻心之痛,又戴上假面应付那帮老头,听了一天青玄仙尊授课后晚上又放了血,季尘此刻早就累得不知东南西北,刚躺下就陷入混沌,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两年的漂泊,使他睡眠极浅,夜间恍惚感觉身体腾空被人抱起,呼吸间便被放置在柔软床榻,而后额间一冰,是那人用远低常人体温的指尖戳了一下,笑骂着,“臭小鬼,跟我还这么生分!”

翌日一醒,他果真从地上挪到床上,屋内空空荡荡,早就不见那女鬼身影。

季尘坐起身来,低垂眉眼,微微握住左腕红镯,思绪漂浮。

清晨曦阳透过影影绰绰的竹叶散射在他身上,将床上少年影子照的四处摇晃,一如他此刻的心。

“咚,咚!”

耳边传来敲门声,季尘应和后,下床开门,出现花小满一张明艳俏丽的脸,她语气熟稔,笑着说:“季师弟,今日月初,你修炼任务不重,师尊叫我传话,让你去丹云峰取这月例行分配的药草!”

季尘微笑点头,“嗯,好。”

少年虽才十四岁,却已是与十七岁花小满身高相仿,青涩眉眼宛若刚出鞘的剑,隐隐可见凌厉的刃锋。心情明媚下,那笑里都带几分真意。

少女脑中烟花相继炸开,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狠撞,随即怦怦跳动,声如贯雷。

还想再说些什么,眼前竹门却被“砰”地一声关上,她错愕几分,却也没同喜爱的小师弟计较,自行去竹林清风舍听师尊授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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