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玉环顾四周,却发现郎君已经先行一步,忙跟上,道:“郎君,刚才过去的人好像是程家十三郎君。”
他在郎君书房的画轴里见过一次,后来画被卷了,搁在角落里。
顾恩绷紧神色,道:“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赶紧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木六娘到底在哪家铺子,她带了仆妇和侍婢出门,仔细找找不难。”
不难……
兆玉瞪大两只眼睛,心想这么找还不如跟着程十三郎,木六娘子和程家十三郎有旧,说不定出来就是为了见上一面的。
“郎君,木六娘子会不会是专门出来与人会面的?”
耳边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等他回头,顾郎君已经驾马转弯拐进巷子,跑远了。
兆玉:“……”
*
万宝书斋内,来来往往客人不少,木洵美边走边看,慢慢往里去。
出门前,她问了马夫城中几处有名的风景地,顺带一提,有哪几处读书人喜欢的地方。马夫也就顺带列举几个,唯有这万宝书斋,是县城中最大的、也是唯一一家书铺,家主恰好姓林。
想必,这就是她四叔母挑选的郎婿家。
当今这世道对女子不比前朝,打马出门、上街游玩之类的事越发常见。万宝书斋虽是读书人汇聚之地,仔细找找,还能找到几个娇俏顽皮的小女娘。
木洵美在里面逛了会儿,一个穿藕色襦裙的小女娘迎面拐过来,道:“这位娘子有礼了,我姓林,家中排行第七,叫我七娘就好。见娘子你是生面孔,想来是第一次来书斋吧?”
木洵美见过礼,道:“娘子好眼力。我刚来云芝县,听闻这万宝书斋是城中最繁华的书斋,就和侍婢一道来看看。娘子唤我六娘便好。”
交换了姓名,她和林七娘一起在书斋内转悠。
林七娘热情健谈,逛完一个花园,还没到摆卖字画的铺子,林家的家史就说得七七八八。
这书斋本是一家商铺。战乱时代,因家中钱财丰厚,名声远播,被流寇盯上,林家损失惨重。后来,林家家主干脆将余钱换成书籍,清扫家中,换来清贫的名声。
“这位林家家主目光长远,此举既可免除后来的抢劫祸患,也为子孙准备一条后路。”木洵美称赞道。
她刚说完,林七娘子便笑出来,道:“六娘谬赞。我将这段故事说与旁人听,她们肯定会问:既然林家家主弃钱财,换书籍,又为何还要重开万宝书斋,还选了如此俗气的名字?六娘觉得是为何呢?”
“我……”木洵美打量一圈庭院的设计,当真是精妙绝伦,一砖一瓦都是金银堆砌,工匠的技艺放在京城也是一流的。
凭本事挣来的钱,传承的财富,何必要畏惧那些流言蜚语!
“我觉得,那些话都是酸言酸语。”
木洵美指着地上的花草,屋顶的飞檐,道:“七娘子,你瞧这庭院设计何等精妙,我看她们就是羡慕林家家主当断则断,保全家财,才在林家家主看不见的角落里拈酸吃醋。”
跟在身边的月如悄悄变了脸色,小心翼翼瞅林七娘子的神色。六娘子没见过林家人,她可是见过的,这七娘子和那林郎君是亲兄妹,模样相似,个顶个的好看,不难认出。
林家商贾之家,世世代代没有人当官走仕途,一直是隐晦的痛处。六娘子这番话,明里暗里戳到未来郎君家了。
林七娘难得听见这般说法,心奇之余,倒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六娘说得不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她们家中捉襟见肘,拿不出钱来修葺,也就只能对着别人家的好东西指手画脚了。”
木洵美随口道:“人间富贵迷人眼,七娘子下次遇见她们,也可以和她们理论理论。”
她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林七娘朗声道:“六娘当真爽快!我跟随阿兄经营这书斋,见惯了骄矜做派的女娘们,难得和六娘一见如故。隔壁芳华轩有我亲自酿的雪莉浆,我们去休息一会儿,再继续逛。”
倒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娘,心里藏不住一点儿心思,连自己的身份也说漏了。
木洵美笑了笑,任由她拉着自己往芳华轩的方向赶。
若是嫁入这样的人家……阿父阿母会高兴吗?
想到这,刚刚的一点欢快顿时烟消云散,来此地的目的如同未曾降雨的乌云,重新拢上心头。
路过小花园,余光一扫,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程儒!
“怎么了?”七娘子跟着停下来,随着她的目光,也瞧见水榭亭子上两个把酒言欢的人。
见六娘移不开眼的样子,她笑道:“略高一点的是我阿兄,可惜了,他正在议亲,另一位是肃国公的孙子,家中排行十三,唤做程十三郎君。”
木洵美半点没听出七娘子话中的意思,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程儒。
若有所感,亭中两人动作一顿,似乎要看过来。
七娘子赶忙拉着人躲进树林里。
木洵美这才回过神,慢慢动了动发麻的手指,道:“七娘子家中当真是人才辈出,连肃国公的儿孙都能见到。”
“倒也不是。”七娘子话没说明白,拉着人往前走。
直到一条树荫小径上,她才边走边解释道:“那位程郎君,我阿兄先前不认识,好意结交的。程郎君说是来云芝县寻人,我阿兄便做主请他到家中做客,顺便帮他找人。”
找人?
简单两个字落在心上,沉重得令人窒息。木洵美几乎快屏住呼吸,轻轻问道:“七娘子可知,那位程郎君要找什么人?”
“不知道,程郎君贵为肃国公子孙,很少与我们女眷说话。他整天神神秘秘的,我见过他早上天亮就出门,晚上快宵禁的时候才回来。”说着说着,她们二人走到一处四层高的阁楼前。
林七娘率先推门进去。
院中种满树木,时值秋天,除了几株常青树,只有地上的落叶为院中风景增色。
将木六娘子主仆二人领到一处六角亭子,林七娘子便兴冲冲地要来铁锹,去后面的梨树下面挖酒。
等人走远了,木洵美吩咐月如,道:“七娘子去找酒了,我记得来的路上有一家烤肉铺子,你去买些烤肉来。给七娘子助助兴。”
月如行过礼,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是娘子的贴身侍婢,轻易不能离开娘子身边,不如,让门外的仆妇去买?”
木洵美冷冷扫一眼,道:“也行。你毕竟是软娘身边的人,我使唤不动也是常事。”
月如忙跪下去,磕头告罪后,乖乖出去买烤鸡。
等她提着烤鸡回来的时候,林七娘子也准备好酒,斟满,举杯,道:“六娘子,这一杯敬你,你我一见如故,实属缘分。若是日后能多多相见,就更好了。”
木洵美喝一口酒,回味甘甜,话里也带了几分甜味:“那还不简单,快快将你家未成婚的儿郎说给我听,我择日上门,与你做一家人。”
两人哈哈大笑。
林七娘子的婢子见惯了自家主子的样子,全当没看见;月如瞪大双眼,没想到平时克己复礼,最守规则的六娘子竟然能说出这种不害臊的话。
“瞧瞧你家侍婢,脸都红色,眼睛这么大。”七娘子抓着月如打趣。
木洵美也不解围,附和道:“怕是听见婚嫁之事,想到心仪之人,羞红了脸吧。”
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子手撕烤鸡,拽出一个烤鸡腿,边吃边说道:“要说这个,我家中兄长都已成婚,弟弟们年岁尚小,还真没有适合六娘的。仅剩的阿兄也在议亲,他膝下还有一个孩儿,已经四岁,到了记事的年纪。”
木洵美提起酒壶斟酒,道:“四岁?那位阿兄不是在议亲吗?议亲人家不知晓吗?”
“这……应该是晓得的吧?”七娘子脸色变了变,道:“我阿母一心想找一门官宦名流做姻亲,可这样的人家怎么看得上我家,说起来人家都要嫌弃铜臭。所以,我阿兄议亲的女娘名声不好。两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议上亲了。”
“……”木洵美抿一口酒,道:“还真是‘稀里糊涂’。”
一旁的月如脸上的红晕刚消退,额角又流下几滴冷汗。
七娘子叹了口气,道:“要是世人也能和六娘一样想,不,只要有一半的人也是这样想,我阿母就不会上赶着让阿兄娶那女娘了。”
这个念头,木洵美也曾想过,因此,她此刻特别能理解七娘子心中的无奈。
忽然,念头一闪,她问道:“七娘如此遗憾,莫非令兄已有心仪之人?”
“没有没有。”七娘子连忙摆手,道:“我阿兄性子冷淡,他故去的娘子嫁进来几个月就偷偷抱怨过,怎么可能有心仪之人。阿兄是担心未来的新妇性格泼辣,苛待幼子。”
“那还真是……令人担忧。”木洵美喝光杯中酒,喃喃念道。
胸怀拳拳呵护幼子之心,这样的人性情不该冷淡至此……
“不说了!这无聊的事说着没意思,过两年我议亲,更不知道是何光景。”七娘子斟酒,喊道:“今日有缘,你我要不醉不归。”
“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木洵美举杯敬酒,一饮而尽。
论酒量,一口就脸红吐真的七娘子真不是她的对手,分分钟喝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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