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捏疼我了。”
薛瑶挣了挣,脸上浮现不耐神色的时候,季年琦才松了手但是仍旧虚握着。
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却瞥见季年琦手上的绷带渗出了红色的血污。
“你在看他。”
季年琦笃定道,此时他的眼眸乌沉沉的,饮酒后的薄唇泛着殷红,在本就偏向于瓷白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有些稠艳。
薛瑶被晃了一下神,不由得感叹季年琦的皮囊是真的好。
过一会儿才意识到季年琦话中的意思。
她看谁?
那个少年吗?
大家都在看,她凭什么不能看?
“怎么了?不能看吗?”
季年琦抿唇不语,长睫微颤,显得有些许脆弱。乌黑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薛瑶,莫名阴翳。
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薛瑶觉得新鲜,她另一只空着的手就放到了桌面上,单手撑着脸,想知道季年琦是什么意思。
“嗯?说话呀。”
季年琦圈着她的手腕,手指一点一点地摩挲,似是在抚摸光滑的玉器。
“瑶瑶,不要看他。”
“我不喜欢。”
薛瑶心脏一跳,脸颊开始发烫,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淡笑,“他们都看,我就看一眼嘛。我又没一直盯着别人瞧。”
糟糕,她好像对季年琦心动了。
明明没有那么喜欢的。
薛瑶轻咳了一下,想要将这种异样的感觉压下去,她坐直了身子,让季年琦把手松开。
之后她就拉过季年琦缠着渗血绷带的手,薛瑶低垂着眼,雪白的绷带上血迹斑斑,鲜红得有些扎眼,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季年琦,你做什么突然这么用力?明明伤了手还胡来。你看,我手上都沾了些。 ”
薛瑶:“你是酒劲上来了?”
季年琦:“有一点。”
薛瑶的心神都在季年琦身上了,当众人拥着少年从桌前走过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细细地看自家夫君手上的伤口。
“对了,我忘了问你,你这伤口是怎么弄的?还把两只手都伤到了。”
“骑马的时候,马受了惊。”季年琦说。
骑马?
季年琦这几天还外出过吗?
薛瑶双手捏着季年琦的手指,想了想,“又去采买了?”
“不对呀,昨日我还看到你和……在醉香楼呢!”
薛瑶很快地将自己的猜想推翻,脑子里又浮现林双儿对着季年琦巧笑嫣然的样子。
一想到这个就难受,她也不心疼季年琦是怎么伤到的了,撒开了手:“你不解释的话,我可就当你是为了她受伤的。”
季年琦说:“为了寻你。”
薛瑶心湖又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层层涟漪泛起,她张嘴欲言,有人突然凑了过来,“季兄,走,咱们去给大人那敬酒露个面,这次的生意……”
薛瑶本想拉住,季年琦已经有些醉了,要是再去凑热闹,那岂不是第二天头疼得很。
“瑶瑶,夜里冷,你先和双菱回马车等我吧?”季年琦起了身,转头对她轻声说道。
薛瑶没答应,她摇了摇头,“我就在这等。”
对着双菱招了招手,让她坐在季年琦的位置上。
众宾客因核心人物的登场,本来接近尾声的宴会再度热闹起来,琵琶女抱着琵琶独自演奏了一首曲调激昂的塞外谣。
薛瑶挺意外的,接风宴上演奏这样的曲子,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等能够震撼人心的曲子,调子高,将那些醉的呼呼大睡的商人惊醒了许多。
她和双菱小声吐槽,半晌没等到回应,一偏头就见她正望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在发愣。
薛瑶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小姐……我好像看到姑爷被人打了。”双菱表情恍惚,她不确定地说道。
薛瑶:“???”
铮铮琵琶声停,众人恍然梦醒。
她蓦然起身,顺着双菱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主座那边乱成了一团,季年琦,她的夫君倒在了地上。
薛瑶顿时提着裙摆往那处小跑了过去,推开眼前拦路的人,“让开!”
女子的一声娇喝让围观的众人纷纷散开,他们皆知此貌美女子为季年琦的结发妻子。
季年琦正从地上撑起上半身,他是脸上被人打了一拳,嘴角溢出了鲜血。
神情狠戾地对上那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人。
“季年琦!”
见薛瑶过来,小脸上盛满担忧。
他用大拇指抹掉嘴角的血,哈了一声,“你怎么过来了?”
“你都被人打了,我能不过来吗?谁打的?!”
薛瑶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锁定在那玄衣少年的身上,她刚想质问,却被季年琦一把拉住她衣袖下的手,“瑶瑶,我没事。”
季年琦勾着唇,这般狼狈的样子居然还能笑出来,他眼神示意薛瑶蹲下来,她照做了。
而后季年琦偏头贴在她耳旁,细密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吹拂在耳垂上,“我们回去吧。”
“嘭——”
一声巨响轰然炸开。
薛瑶被吓得一个激灵。
“钰哥!你捶柱子做什么?!”
“妈呀,柱子凹下去了!”
——
薛瑶都不知道她和季年琦这一趟出来是做什么。尤其是季年琦,仿佛是送上门来给人打的。
她拉着季年琦起身的时候,那玄衣少年被一众人等围着离去了。
薛瑶有一肚子的疑问,她想问季年琦,但是他上了马车就疲惫得很,一直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小憩。
她张开的嘴就只好闭上了。
问双菱,双菱也说没太看清是谁打的。
等回到宅子后,困倦也卷土重来,包裹住了薛瑶,原本还打算帮季年琦处理伤口的,但是一问什么都不说,弄得她也生了火气,不管他了。
所以薛瑶草草地洗漱完就爬上了床榻,睡觉。
可没一会儿,她就被季年琦给折腾醒了。
“唔……季年琦,你不睡觉吗?”
薛瑶伸手抵了抵正埋在颈窝处亲她的人,她小声地哼了哼。
回应她的是男人变重的呼吸,以及有些重的动作,薛瑶受不住,她抵抗的力道大了些,却被一把钳住了双手,压倒了头上。
瞌睡跑了大半,盛着水雾的杏眼睁开,月光静悄悄地从窗台外倾泻而入,银辉绕过薄纱帐萦绕在人的身上。
薛瑶呼吸一滞,她对上了季年琦的目光,透着白日里见不到的狠厉,眉梢下压,却又矛盾地带着柔情。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
薛瑶醒来的时候,被窝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了,但是身旁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与血腥气。
眼皮几番睁开又合上,薛瑶翻了个身,往里侧滚了滚,她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反正她很闲,无事可做。
“瑶瑶。”
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她,薛瑶不想搭理,缩到被子埋住头,将声音隔绝在外。
半梦半醒也是有意识在的,大抵上是季年琦说什么让她用早膳吧。
回笼觉睡得不算安稳,薛瑶做了好几个梦,梦到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薛家的产业才刚刚开始,薛父和薛母都在外面打拼,聚少离多的,薛瑶被交给了家里的老嬷嬷和丫鬟照顾。
没有父母管教,家里的下人对她也很纵容,毕竟是自家的小主人。
薛瑶性子就比较野,总是指挥这个、指挥那个。
宣朝无论男女到了年纪都能够上学堂,朝廷还会给每家每户补贴,上学堂的年龄下限是三岁,没有上限。
镇上只有一个官办学堂,适龄的孩子就都被送进去读书了,大多上学孩子都是五六岁,早慧的有三岁就被送进来的。
那时薛瑶五岁半上的学堂,和她共用一张课桌的是个才三岁的小孩,比她矮好多。
脸上带着婴儿肥,乌黑浓密的睫毛,圆溜溜的大眼睛,总之是一个过分好看的小孩。
官办学堂夫子授课期间,丫鬟小厮之类只能在学堂外面等,所以薛瑶没了能够指挥的人。
她就把目光放在了总是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孩。
年仅五岁的薛瑶绷着脸,伸出肉肉的小手,拍着那小孩的肩膀,学着在街边听见的泼皮腔调:“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到时候我吃香喝辣你就跟着我吃香喝辣,我吃白粥你就跟着我吃白粥。听明白了吗?”
小孩点头,脸上满是欣喜,眼睛亮晶晶地,而后黏糊糊地抱住了薛瑶的腰,喊:“姐姐,我知道了!”
薛瑶嫌这个称呼不够霸气,否决了:“不行,你要喊我大哥!”
小孩迷迷瞪瞪地眨巴着眼睛,软乎乎地改口:“大哥。”
尽管这次改了过来,这之后见面小孩还是喊的“姐姐”,总是要薛瑶提醒后,才会改口。
“你爬上去将那个坏鸟弄下来,它太过分了!”
八岁的薛瑶在学堂上,听了女夫子给他们讲的关于“鸠占鹊巢”的成语故事后,就对杜鹃鸟讨厌极了。
她正和小跟班一同走着,树上啪嗒掉下了两颗鸟蛋,摔了个粉碎,抬头就看到树上有个椭圆形的鸟巢。
紧接着又掉下了几颗,一只灰褐色的杜鹃鸟正在鸟巢的一旁扑棱着翅膀。
薛瑶一下就联想到了课堂上的故事,肯定是占巢穴的坏鸟!
她指挥着六岁的小跟班爬树。
小跟班当然很听话地答应了,见薛瑶生气,还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它捉下来的!”
小跟班稳稳地爬上了树,好不容易到了,那杜鹃鸟却很胆小,他才伸手捞就惊得飞走。
薛瑶仰着头,盯着上面的动静。
坏鸟飞走了,就算没有抓住,心情也愉悦:“你快下来吧。”
小跟班紧紧地抱着树干,他往下挪动,但是意外发生了,鸟巢原本的主人带着食物回来了。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喜鹊,回来时发现巢穴中少了好几颗蛋,顿时生气地朝着爬树的人飞扑了过去。
势头凶猛,尖尖的鸟喙朝着人的身上啄去。小跟班不敌,一下松了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跌落。
“燕明钰!”
她顿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薛瑶猛地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将心中的余悸压了下去。
燕、明、钰。
好久没见面了吧?怎么会突然梦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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