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萧盈向沈榷了解范阳侯府情况时,棠梨将下人们召在了一起,难得严肃地开了个小会。
她板着脸:“今日入宫,娘娘问了话。”
侍女们皆一凛。
先前殿下高热不退,不管再怎么辩解,也是她们披香殿侍女失职之过。大伙儿未被宫中问罪,那是因为棠梨姐姐一人站出来承担,领了掖庭的责罚。
从此,原先在兰苕手底下呆久了还有些不服管教的小婢们俱都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一并将棠梨看得比自己亲姐姐还亲。
棠梨道:“娘娘听说了殿下待驸马的转变,十分欣慰……你们也晓得,这两月因着咱们府里的事,娘娘与殿下之间有多上火。”
大动干戈倒说不上,只原来见天往宫里跑的殿下,宁愿窝在府里蔫起来无聊,也不去自讨唠叨了。
侍女们大多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奇怪殿下与驸马之间关系怎么忽然和缓了,知道内情的几个也惊讶。
至于外头那些压根接触不到两位主子,也无从得知二人关系情况的洒扫粗使,原本就没在棠梨的商量范围之内。
大伙你挤我我挤你,最后拱出个胆大的小婢,茫然问:“如今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棠梨缓缓道:“娘娘的意思是……若尚药丞也诊不出什么,又对殿下身体没有影响,咱们只尽好本分就是。”
只尽本分的意思……难不成,不管啦???
众人面面相觑。
棠梨面露一丝无奈。
她自己也觉着不太好,虽说皇后娘娘初衷是盼着殿下好,可这样是不是有些舍本逐末啦?
还是银朱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她不解问:“姐姐们究竟是为殿下得了癔症发愁,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若是癔症倒还好说,实不行慢慢养着,待殿下什么时候想起来也便是了,左右没人能欺负了殿下去。若是旁的缘故……”
“我年纪小,不懂夫妻之道,只知道一件。”
“殿下今日很高兴,比起前些时日都更高兴,不是吗?”
“棠梨姐姐既说娘娘也高兴,那主子们都高兴的事,你我大家有什么好值得在这纠结的?”
“咱们做奴婢,不就盼着主子每日能高高兴兴的?”
年纪最小的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惊醒众人。
对吼!
左右也没人能欺负了殿下去。
棠梨看眼众人,清了清嗓子,代表性地叮咛了几句:“今年多事之秋,圣人旧疾复发,一直不见好,殿下跟娘娘也都着急上火。咱们做奴婢的,没其他本事,就好好做自己的事,管好嘴巴。主子的心思,莫管、莫猜,也莫要给殿下添麻烦。都听着了?”
林绍的伤势瞧着唬人,所幸都只在皮肉,不紧要。
但对好颜面的士族子弟们而言,脸丢成这样的,得有好一阵儿不愿出门了。
总之,林绍一定要赖在萧盈这儿养伤,也可能是怕回到府上被赵国公世子算账。
萧盈想着公主府也不缺这一间厢房,便将他收留了,派人去赵国公府知会了一声。
尚药丞给林绍看完,又过来给萧盈诊平安脉。
这才是正经事,棠梨赶紧哄着萧盈去了。
萧盈不情不愿地伸手搭上腕枕,埋怨道:“看你们就是瞎紧张,本宫分明好得很……”
尚药丞毛述是个胡子花白的和蔼老叟,在宫中侍奉几十年,也算是看着萧盈长大,自恃有几分亲近,闻言,笑了:“殿下瞧着大了,却还像小时候般讳疾忌医。”
萧盈唇角往下一撇:“还不是您老开的汤药太苦了。”
侍女们都掩口笑起来。
毛述笑笑:“良药虽苦口,却利病根。殿下若想药到病除,自须忍受这一番磨炼。”
什么呀!萧盈摆摆那只自由的手:“毛医丞诊出什么来了?本宫这身子可还康健?”
二人对话声不大不小,尽数落在书案后的沈榷耳中。
听到此处,他亦抬起视线,等待着毛述的诊断。
萧盈感知到他的目光,扭头一笑。
按常理,沈榷应当希望萧盈能够恢复如初才对。她如今生出的这些情意,对他来说的确有几分困扰。
可面对那盈润面颊边漾出的两个小小圆涡时,脑海里竟然闪过一丝念头——
其实小女郎家不傲慢的时候,也是挺可爱的。
只要,不那么傲慢。
沈榷诧异自己这想法。
些许杂念,很快被抛开脑后,视线也淡淡落向了别处。
他这个人,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事,不会轻易更改。
毛述只沉吟了片刻。
他来时大概听说了萧盈的症状,又得谢皇后嘱咐,十分懂得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确认过萧盈的身体状况,他袖了手,正色道:“殿下年轻体健,先前的风寒已不打紧。这段日子食饮注意着些,令厨下多备些温补,忌油腻生冷,倒不必太过调理。”
听罢,萧盈眉开眼笑,瞥了棠梨一眼:“瞧。”
棠梨无语:“是是是,都是奴婢们瞎操心。”
萧盈满意道:“有劳毛医丞了。”
沈榷垂眼。
昨夜的猜想印证了大半。
萧盈又问:“我阿耶的头疾可缓些了?”
“比之月前已缓解许多,如今每日里只服一剂汤药,不必再施针灸、服丸药了。哦,今日下官出宫前,圣人还问候了殿下。”
萧盈笑眯眯道:“本宫一切都好,不必操心本宫。”
说着,便亲自将毛述送出了门。
站在月洞门下,看着小老头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又想起幼时趣事,譬如在病中为了少喝一贴汤药,便趁侍女不注意偷偷将药倒在廊下那盆牡丹里,好好的玉玺映月,不几日便枯了,侍弄花草的小婢抓耳挠腮也没找出缘由。
一转眼,自己早已过了害怕喝药的年纪,毛医丞的背也比前些年佝偻不少。
由此又想到了皇帝的头疾。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每次发作起来却十分磨人,随着年纪渐长,也越发反复无常。
前几日她病中过得浑浑噩噩,宫里不曾来人还不觉得,仔细一想,自己竟许久没进宫向耶娘问安了。
阿耶温和慈爱的面孔浮现在眼前,仿佛在说:莫使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萧盈微微后悔。
好在过两日就是中秋了,宫中有祭月,到时候进宫……正想着,屋内冷不丁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划破了平静。
那声音几乎难辨人音,把萧盈惊了一跳:“什么动静?”
过不多会儿,就见阿昌含冤负屈地被林绍给赶了出来,沮丧道:“阿郎嫌奴手重了,想借一借殿下身边的姐姐们,帮忙上药呢。”
“……”
萧盈没好气地道,“我身边?我身边个个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你家阿郎怎好意思说这话?不借!”
“他既自己要与人斗气,活该他受着!”
屋内林绍求饶:“好溶溶,便可怜可怜阿兄吧……”
银朱最先憋不住笑,请缨道:“我年小,不怕什么的,我去吧!”
萧盈嘴角抽抽,损起自己表兄来亦是毫不留情面:“我怕你们瞧了做噩梦,夜里睡不着觉。”
她打量阿昌,想到林绍对沈榷素来没个好脸,说不定借着今日事情能缓和二人关系。
她沉吟道:“去请驸马……罢了,我去吧。”
求人帮忙,要先态度端正,萧盈却从没这些自知之明。她推开槅扇门,笑靥如花地径直走进书房:“榷郎——”
沈榷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取过公文将正在写的信纸盖住,方侧身问:“殿下有事?”
品月魂都吓飞了,这殿下走路没声儿的!
幸而萧盈并未留意这些动作。
她看着沈榷笑道:“小厮们手脚没个轻重,不如你去为表兄上药。”
沈榷没说什么,只看了品月一眼,而后放下纸笔起身。
品月会意,借着收拾桌案的空档,一把麻溜地将那叠字纸摞了起来。
萧盈扭头,“咦”了一声。
品月一惊,沈榷脚步亦停。
“什么?”
萧盈绕过桌案,来到了西窗下。
这里,挂了一幅水墨丹青,一看便知是书房主人亲笔。
她兴味盎然地盯着那幅画卷,仔细辨认:“这画的……是雁塔?是去岁礼部试及第后所作么?”
沈榷喉头轻滚。
说不清是松口气,还是愣怔。
他随之望向画上雁塔,轻轻抿唇。
短短一息后,神色如常应道:“是。”
品月眨眨眼,阿郎如今扯谎的本事越发长进了。
这雁塔分明是在书院山居时所作。
萧盈赞叹:“真好。”
年少成材,多好啊。
光线里,女郎容色明艳。
她扭头笑道:“中秋休沐,你我一同去雁塔周围逛逛吧,大慈恩寺近来的红枫很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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