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青的事情被李鹤霖写在信里,秘密送往长安。
自那日在水门拦截了商船,并将杨霍两家的当家人缉拿后,近半个月李鹤霖都没再进过税务司的衙门,墨云骑依旧在码头上查船,商人们更加人心惶惶。不过畏惧于他手中的墨云骑,莱青的官员也没想着主动去招惹他,漕运的事也就这样继续耽搁了下去。
而莱青郡的物价在这个时间却悄悄涨了起来。
最近登、青、莱三州及淮南的大同商号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开始收购夏粮和甘蔗,也不是高价收购,就比常价每旦高了一百文。虽看着不显,但对于老百姓来说,每亩夏粮也就能收十旦左右,户均五亩地,就能收五十旦,一旦多一百文,五十旦就是五千文,相当于四五两银子,足够给孩子置办一套不错的嫁妆或者聘礼。
于是,百姓疯了一样全都将夏粮卖给了大同商号,而官员们自家开设的粮铺,竟颗粒无收!
下个月就到了市籴的时候,自己家的粮铺没有粮,他如何从市籴中获利?
青州、滑州、徐州、衮州、郓州的刺史在府中急得团团转,直到章麓命人在码头又抓了一批粮商,最后纷纷书信至莱青大营找上了苏用,而苏用看着一封封加急密信,头大的直接找上了雨陶郡主。
两人密探了一下午,最后苏用出来时,面色虽然依旧凝重,却早已没了之前的慌乱。
次日,启明星刚刚升起,登州刺史便带兵闯入了税务司。
火光之中,章麓看向来人:“这位大人,你是要造反吗?”
“章姑娘误会了,本官只是来劝诫章姑娘一些事。陛下封你为郡主是恩慈,你们章家当感恩戴德,不该勾结起来意图越权掌控漕运!若两道的官员联名上奏,将你们章家全族下大狱,到时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章麓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这位大人,你真的敢参奏吗?登州藏着什么猫腻大家心知肚明,朝廷该查的都查的一清二楚,现在容留尔等放肆,不过是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陛下一定很欢迎你雪中送炭。”
登州刺史咬牙:“章姑娘,你无缘无故在码头抓了一帮商人,还扣下他们的货物?希望章姑娘能将人放了,把货也还了,咱们相安无事,否则……”
“否则什么?”章麓扶刀上前:“本郡主奉陛下之命,彻查济水漕运,凡与漕运相关的人、船、货本郡主都有权查验,依法扣押。倒是你这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官,以何名目让本郡主放人?”
“陛下?章姑娘,您倒不必张口闭口的那皇帝来压,下官知道淳王殿下是钦差,陛下恩典他来查漕运税务,但不代表你们的手可以伸得太长。”
章麓抬手,一卷明黄色绣有龙纹的圣旨被晴放捧着,放在了章麓的掌心。
她将圣旨在登州刺史面前打开,上面写着任命章麓为钦差大臣,彻查济水全境漕运,上面陛下玺印、内阁金印一个不少。
“这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官员,主犯杨奉贤可都一一交代了,你们这群刺史、郡司马——”
“章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登州刺史打断章麓的话:“你今日所抓之人,都是正经商人,船隐、盐引、商税一样不缺,一样不少,他们每一次的过路的单据都在这里了,你可以随意查验。”他一拍手,几个官兵就抬着一个木箱走了过来,在章麓的面前将木箱打开。
章麓疑惑的低头拿起几份船引,仔细翻了起来。
“章姑娘,你虽有郡主封号,但毕竟不姓李,行事太过乖张的话,是很容易得罪人的。章家得陛下荣宠才有今日的风光无两,可别因为无谓的功名利禄,自毁前程。”登州刺史语气缓慢又温和,但他的字字句句都如一把把尖刀,搂着晃眼的寒芒。
章麓将船引丢回箱子,扶刀行至登州刺史身侧,盯着他轻蔑的目光平静的说到:“本郡主倒是有一点想请教请教这位不知姓名的官员。”
登州刺史扬眉:“愿闻其详。”
“莱青港虽然也有海运、关口,接收外邦船只,发放通关文牒,但并非甲等港口,只是乙等罢了。按大梁海运律例,乙等港口一年只能放两次官船,一次一百纲,其中五十纲必须保证是米粮,二十纲贡品,其余三十纲可载金银玉器、古董珍玩等其他器物,或租借给商人。但是,你的船引里,单今年年后到现在,就已经放出去两次官船,还是租借给商人使用。每次租借的数量远超一百纲,按律例来说,本郡主完全可以以失察的罪名抓你!”
“你!”登州刺史诧异的看着章麓,他没想到一个闺阁女子竟对漕运之事如此了解!难不成是淳王殿下告诉她的?可淳王不是个只知道领兵打仗的武夫吗?怎么可能会了解漕运律例!
他有些心慌,脑子里快速思考着对策,不由道:“律法规定的次数是按季节来分的,不是按日子!有些去年没用完的租借额也会挪动到今年,今年没用完挪动到明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陛下鼓励经商,就得默认这种灵活变通。”
章麓摩挲着刀柄,目光上下打量着苏用,问道:“这位大人,很是懂‘灵活变通’呢?”
“本郡主虽是女子,但也是见过血的。”章麓的刀缓缓抽离刀鞘:“十二岁上战场,爬过城墙,翻过峭壁,躺过万人坑。也亲眼见过亲哥哥被敌军削成人彘,这世上所有冷血之事都见过,也就没有什么是本姑娘不敢做的。你以为把两道的官员都拉进这摊泥里,就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官官相护,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本郡主就不敢动你?陆家军就在卑沙城,你要不要试试,被铁蹄踏平的滋味?”
登州刺史忍不住后退一步:“你威胁我?”
“威胁?不。”章麓的脸上挂着温良贤淑的贵女笑容:“本郡主只是将谈判的筹码拿上桌,问问这位大人敢不敢跟本郡主赌着一局。”
“郡主,陛下或许任命你为钦差,但没有让渡给你兵权,你不能……”
“这位不知姓名的官员,有件事本公主不得不提醒你。”章麓死死盯着登州刺史:“莱青港不是扬州港更不是苏州港、泉州港、潮州港,开不出那么多官船的船引。登州府只是因为离新罗、高丽近,才在莱青郡开设港口,但不意味着这两地所有的商人都要走海路,走海路也未必都会来登州,大多都是去扬州往淮南、江南一带。因此,登州只有两路发运司,分别发往都畿郑县和兖州彭城,洛阳以西是围堰,大型船只过不去,只能选择在港口换船,或者走陆路。”
“郑县还好说,换了之后就进入京畿地区,由户部直接管辖。但过了彭城再往南,就是扬州港的管辖范围了。货主们转港时需要租用码头苦力,这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这笔费用进不了官府的口袋,都是由当地商会或者漕帮掌握,每月只需上交黄巾税。然而财帛动人心,总有官员想要在此分一杯羹,所以户部专门为此制定了各个港口开闸的时间,官船放行的次数和数量,以防止各港口过多的开闸放船,滋生走私和官船私用的贪污**。”
登州刺史眼神闪烁,下意识想要躲避。
但章麓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往前一步堵住他的去路:“你们往年的账本和船引自以为藏的巧妙,我们发现不了。殊不知,本郡主和淳王早就看过了。你们去年三月刚破冰,就放出去满满一百纲的官船,四月又放出了八十纲。无论是发去郑县还是彭城,都没有道理一个月就能返回,你四月份放出的四十纲又是哪儿来的?这位不知姓甚名谁的大人,私放槽船的罪名可比截流税收要大得多,这可是死罪!”
“胡说八道!”登州刺史怒喝道:“莱青港有多少纲官船都是你自己猜的,少拿这些猜测往本官头上扣屎盆子!”
“这可都不是猜的,证据已经在去往长安的路上了,你们猜猜,你们脖子上的脑袋,还能留多久?”淳王突然走了进来,目如鹰隼般直勾勾的盯着登州刺史。
“方才你们说本王无权管理漕运,那有权管理的税务司你们让他们去管了吗?都知道漕运是块流油的肥肉,每个人都想咬一口,但漕运是国家的漕运,是方便百姓和商人往来的通途,不是让你们拿来牟取个人利益,天天鱼肉百姓的工具!”李鹤霖声震长空,斥责之音狠狠敲击在苏用和登州刺史的心上:“本王今日命人扣下这三十纲官船的货,羁押所有的人,就是要让所有妄想动这块肉的人看看,看看他们的从百姓从国家身上抽出来的血怎么再回到百姓的手上!”
字字落地,句句有声,誓不罢休的气势令登州刺史都忍不住胆寒。
登州刺史强装镇定道:“王爷,本官一生都在登州,没人比本官更了解这里。无数人想将本官从这个位置上拉下去,但没有一个成功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来自江宁宋氏,祖上自前朝立朝以来,就一直做漕运,人脉路子远超你的想象。登州这块地,看似偏远,实则世家子弟遍地都是,大家的利益都捆绑在一起。即便你是皇子是王爷,即便你拥有陛下赋予的钦差之责,也妄想撼动登州一分。”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李鹤霖用手指拨了拨刀刃,下一刻直接抵在了登州刺史脖颈边:“本王知道,你们已经将登州封了起来。你们觉得断了与外界的通信,本王就是个可以任你们宰割的鱼肉,揉扁搓圆都行。可你们别忘了,墨云骑是柄锐利尖矛,可刺破一切布防。你猜猜,今日你送来的这箱证据,本王能不能成功送往长安。”
登州刺史一梗,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盯着章麓刀尖的血,只觉得眼前昏花一片。
李鹤霖:“在没有确切的罪证之前,本王不会乱抓人,但是,小心点你们的尾巴,已经冒出尖儿来了。”
直到被李鹤霖的兵丢出税务司,他才猛然惊醒,用力的抓住司参的胳膊:“必须要告诉王爷!要告诉王爷!这件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简直就是玩火**!雨陶郡主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
子时刚至,萧雷脚步匆匆的赶回莱青。
“殿下,我们按照霍封黔提供的消息查到了东莱守捉,苏用确实在大营藏了东西,还有那些死奴,都藏在大营不远的山头上,名义是匪寨,实则都是关押死奴的营地。”
李鹤霖立刻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向章麓:“死奴的事交给我,你留在莱青要小心。”
“你也是。”
待李鹤霖领着墨云骑离开后,章麓立马书信一封交给晴野:“快马加鞭送去衮州,交到双竹手上,告诉他,务必在明日午后前,将七成以上的商人都拉拢到我们这边。不要停止收粮的脚步,封地里的收完就去外面,徐县、沛县、丰县、宿县、下邳、彭城,甚至开州的陶雎、阳城,乃至朱仙镇,以最快的速度收拢米粮运往泰山。这群人就要被逼到绝路了。”
她立马招来屋顶上停留的海东青,将一封密信塞进了竹筒。
“这箱船引能不能送到陛下的桌案上,就看世子哥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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