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庆军的行动非常迅速,只五日,就按照霍封黔提供的名单,将所有牵涉进淮南王通敌之事的官吏全部抓去了莱青。而没有被记录在册,因此躲过一劫的人,则整日惶惶不安,最终在张秀的劝说下,将联名参奏的折子送入了京城。
吕州府衙,吕州刺史方问安站在门后,看着院子里贵了一片的官员,各个品级都比他大,再看看大堂上‘明镜高悬’的牌匾,轻轻摇了摇头。
师爷在旁边小声问道:“他们都是官身,王爷即便有代天巡狩的金令,也无权斩杀,这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方问安:“哎,放心,朝廷那帮人再怎么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咱们吕州有琅琊王氏,谁都不敢在这里搞大的幺蛾子。”
师爷:“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吕州百姓安居乐业,您功不可没。”
“什么安居乐业啊,这些平静的表象下,到底暗藏多少汹涌你我皆知。而这种平静又是用多少别州百姓的命换来的?这种功我可不敢居。”方问安摇了摇头。
“可那些贪官污吏想要拉您下水,您不是断然拒绝了吗?正是因为您固守本心,才能让吕州没像青、莱、登三州那般乱得不成样子。”
“本心?”方问安不禁笑到:“这官场之中,还有谁记得自己的本心?日日如履薄冰,只看得见自己的脚下,哪儿还能看得到这黎明百姓啊。”
临近秋末的天气极为寒凉,正午时分的太阳如火般灼灼,却抵不过寒风萧瑟。
院中跪着的官吏中,有不少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淳王却一直不曾露面。
跪在最前方的淮南王一直闭目凝神,面上不带丝毫惧色,甚至还幽幽的哼唱着戏曲,仔细听着,还能听出一句:为国事何曾有一枕安然……
“淮南王还真是好兴致。”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旁插入,杨素乾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素白锦缎的李鹤霖,罕见的没有束发,步履沉稳的向这边走来。
“堂堂王子皇孙,竟不齐服束发,如此有失体统之举,够御史台参你一本了。”杨素乾讥讽道。
李鹤霖负手站于明镜高悬牌匾之前,垂眸看他:“一群禽兽不如之人,还不配本王整冠相迎。”
他坐在高背大椅上:“吕州刺史方问安何在?”
“下官在!”方问安从旁而出,双手交握行官礼。
“念。”
“是!”
方问安从师爷双手拖着的托盘中,将一份卷册拿了出来,扬声宣读道:“淮南王杨素乾,勾结河南道东六省共计一千四百三十六名官员,控制东西往来漕运,贩卖人口,运贩私盐、米粮、铜、铁、金、银,勾结吐谷浑,意图谋反!罪行滔天!当斩!”
“斩?”杨素乾笑得放肆:“你敢吗?李鹤霖,别光说得好听,有本事现在便斩了我!”
“不用急,有你死的时候。”
“哈哈哈!说到底你还是怕了!你自己心里清楚,若是杀了我,淮南必乱!李恒杰(泰安帝)那个老匹夫牺牲多少才换来的平静将会再起波澜!你大晋受不了这个折腾,百姓受不了这个苦难!就算我杀了那么多人又怎样?就算我勾结吐谷浑又怎么样?你们还是杀不了我!申冤?不过是做做姿态博美名,他们的冤今日申不了,明日申不了,千秋万代都申不了!”
方问安面颊抽搐,对于杨素乾的狂妄心中气愤,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李鹤霖依旧端坐于上首,面色如常,声音低沉又威严:“想说什么就说吧,很快你就说不出了,今日不杀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用。”
他望向方问安:“继续。”
“是!”
方问安又拿出一份卷册:“登州刺史冯朗,自你赴任以来,迄今为止共三年零四个月,收受淮南王贿赂,为其铲除异己,为其运贩人口提供便利。对商会联合发运司利用漕运走私等罪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严重危害大梁百姓的安全。以权谋私,罪行滔天!当诛九族!”
“不!我没有与淮南王交易!我是受雨陶郡主指使的,是雨陶郡主逼我这么做的!我不是故意的!求殿下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冯朗单听到前面几句便知不好,听完之后更是冷汗连连,他膝行几步,想要爬到公堂内,被守在一旁的楼松一脚踹了回去。
李鹤霖单手撑着左腮,冷漠道:“想要救自己的家人,就老老实实把这些年干过的错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写清楚,不单单是漕运和人口,只要在任时办过的冤假错案,收授过的贿赂,人员往来和数目,通通写上,写得好了,本王自然会放过你的家人。”
“好好!我写!我写!”他抢过衙役递来的纸笔,跪在地上奋笔疾书。
“蠢货!”杨素乾神色不像方才那般轻松:“你所犯之罪根本没有证据,有的也不过是从杨家搜出来的几个账本,肖敏的一些口述,肖敏都被你杀了,死无对证!你还背靠着李谨焕,怕什么!”
可惜苏用哪儿还听得进去,他边写边喊道:“是你说得,天潢贵胄生来就高人一等,生杀予夺皆在手中,我等不过是侥幸爬到今日的位置,哪里像你有所仪仗!”
杨素乾面色难看,怒视李鹤霖,后者冷酷的眼神没有一丝动容,反而多了两分嘲弄:“瞧,自掘坟墓。”
之后,倒是顺利得多,负隅顽抗的都是世家子弟,于前朝凭家族荫庇入朝为官,因着家族脉系众多,人脉广泛,心中有所仪仗,便一直不肯认罪。
其中,便有莱青节度使苏用。
苏用来自汝南苏氏,虽不属于五氏七族,但在当地也极富威望、资产颇丰。苏家上任家主曾任三朝户部尚书,直至泰安帝攻破长安,死于兵戎之下,苏家失去了朝堂助力,才显露出颓势。
但百年来积攒的丰厚家资与人脉,仍然不容小觑。
若是将案卷放入刑部,只怕他还真有可能免于一死。
可惜,肖敏是个胆小的,被李鹤霖抓住之后,又因为刺杀中毒,还被砍了一条胳膊,整个人都处于紧绷的状态,恨不得抱紧李鹤霖的大腿,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把苏用到任以来,两人做过的事都抖了出来。
“大业四十五年暮春,转良为贱七百四十五人。大业四十五年仲秋,以半价市籴秋粮,半数进入苏氏粮仓,后高价贩售于民,得分成共计二十七万九千三百六十四两……泰安元年春末,为杨氏转良为贱三千一百六十无人。为官共计十载,共转良为贱……”方问安瞪大了双眼,不禁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念了出来:“十九万七千八百二十二人……受贿一千三百六十六万白银,贩卖米粮、贡盐、金银铜铁共计……五百八十六万余旦……天呐,这可是一年粮税的总额!你怎么敢啊!你怎么敢!”
看着苏用硬挺的脊梁弯了下去,神思恍惚,但依旧满口否认。李鹤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桌案,走到一众官员的面前,道:“这还只是一个人的贪墨,单凭着淮南王的运输线,沿途贩卖的盐铁米粮就足够大晋一年的税额,收受的贿赂比济水漕运半年的商税还要多!在场跪着的一百七十六名官员,你们谁敢说自己贪得比他少?贪赃枉法,故入人罪,官商勾结,殴杀百姓,莱、青、登三州这些年的冤案只怕比这两日,山上被活活烧死的无辜百姓还要多!”
这一言振聋发聩,这一语骇人听闻。
衙役们将写好的供卷一一拿到每个人的面前,拉着他们的手在上面画押。
方问安上前说到:“殿下,供状都写完了。”
李鹤霖看着桌面上厚厚一摞,比府衙外的鸣冤鼓都要厚的供状,轻点了下头:“誊抄封档,送去长安。”
方问安看了看西落的日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还要继续审吗?”
“今日暂且这样,明日还是这个时候,将四品以下的官员带过来。”
方问安想了想五品及六品的人数,道:“只怕院子里跪不下。”
“那就跪到鸣冤鼓、獬豸像的面前,跪在百姓面前!”
“是!”方问安又问:“那这些人是……”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除淮南王还留有用外,其余人,无论官职大小,罪行轻重,通通推至门口,斩首示众!”
“!”
方问安瞪大双眼,茫然道:“全部?”
“全部!”
“但是他们……”
“还要本王说第三遍吗?”李鹤霖眼中喷薄的杀意抑制不住,骇得方问安垂下头,咽了口吐沫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是!臣听令!”
无数人在挣扎,试图躲过衙役和官兵的钳制,哀求声、怒骂声、嚎叫声、哭声充斥在这不大的院子里。
“那些被杀死在山顶的百姓,也曾像你们这般,可你们谁也没有选择放过,今日,本王为何要放了你们?”
被架着的杨素乾仰天狂笑,指着李鹤霖怒骂:“李鹤霖!你越权杀人意图谋反!御史台不会放过你的!”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就算你今日斩杀了这些人又怎样?你能杀进天下所有的贪官污吏吗!这些愚民今日或许会感谢你,但他们被变本加厉的剥削时,一定会记恨你!米粮卖不出高价的时候会记恨你!凑不齐儿子聘礼的时候会记恨你!考不上秀才、进士的时候会怨恨你!升米恩斗米仇,当他们在你的身上倾注希望的时候,就会成为扯不掉的吸血虫,一直吸食你的血肉,当你被吸干之后,还会抱怨为什么你没有更多的血让他们去吸!李鹤霖,你会遭报应的!你终有一天会死在这群愚民的手上!”
被拖走的苏用挣扎着尖叫着:“李鹤霖!你这是造反!你没有审判我们的权利!你这种杀人狂魔,在战场上杀人还满足不了你的血腥,现在还想杀手无寸铁之人!私杀朝廷三品官员!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死!”
“王爷……”方问安想要劝诫淳王,如今罪证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送去刑部一样可以给他们定罪,不需要在此时违反律法。
然而,他的话刚起了个头,见看见淳王抽出身侧护卫的刀,抬步朝苏用走去,在对方刚被拖到衙门口,背对鸣冤鼓的时候,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万籁俱寂,只余一条街外的叫卖声,隐约可闻。
“杀。”李鹤霖甩掉刀刃上的血珠,语气冰冷:“为山上枉死的百姓,为饿死冻死的稚儿,为状告无门的蒙冤者,为天下百姓的白日青天!”
“疯了……哈哈哈!你终于疯了!”杨素乾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李鹤霖,这一仗,我还没输!你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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