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黄媛媛与章引玉的惊呼,只听得‘噗通’一声,章麓便被推入水中。
章引玉怒瞪着春华,宛如森罗:“你干什么!”
春华像受惊了一般,流着泪摆手道:“奴婢不是自愿的!有人威胁奴婢,奴婢不得不这么做!”
章引玉一巴掌扇得春华跌倒在地,头重重磕在了地面上,怒道:“无论如何,你跑不掉!北雪看住她!”
那头的崔敏先反应极快,脱了外衣便跳下了水!
章引玉见了更是睚眦俱裂,吼道:“崔敏先你个畜生!”
她立刻拉着黄媛媛顺着水边往下游跑,边跑边说:“方才在桥上动静那么大,都没见到有金吾卫过来,只怕是崔狗早就计划好了的!咱们往下游跑,一定要在崔狗之前把姐姐救上来!”
她就算平日里爱玩闹,还总是背着长辈做些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事。但她在长安呆了十年,自然知道在长安的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商户豪绅,最在意的便是女子名声!若是让崔敏先救了姐姐,那姐姐这辈子就算完了!
这一刻,她只觉得手脚冰凉。
两人一路奔跑,刚刚落水的动静太大,崔敏先的侍卫们又刻意拦着其他人去救,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朝桥下涌去。
章引玉奔出十丈开外时,还瞥见不少闲汉往这边涌,各个摩拳擦掌。还有些地痞流氓呼朋唤友而来,嘴里直喊着‘有官家小姐落水’,谁先救上来人就是谁的,云云。各种糟污之语,令两人的步伐又加快了些。
黄媛媛听着这些幸灾乐祸的话,怒道:“这京城的人都这般不讲究吗?不怕官家惩治他们?”
“惩治什么?”章引玉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前年京兆尹的嫡次女在广平街的茶楼污了衣裙,因着要赶去贤王世子妃的赏菊宴,只能在茶楼的雅间里换衣服。结果叫一群在大堂吃茶的懒汉瞧见了,几个人缠住护卫,一个人闯进去,虽叫侍女拦了下来,但茶楼是什么地方,一息之间传遍了京城。那懒汉直接赖上了京兆尹,要做上门婿。京兆尹不同意,那懒汉天天在衙门门前说那小姐的皮肤如何光滑水润,与那小姐有了肌肤之亲云云。”
说到这里,章引玉更加懊恼今日非要去桥上放灯的馊主意,若是姐姐如那京兆尹的女儿一般,她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怎么对得起二伯和二伯母,怎么对得起章氏其他女儿!怎么对得起章氏的列祖列宗!
“后来呢?”黄媛媛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章引玉目测了一下距离,停在距离风雨桥五十丈外的河边,声音合着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那姑娘不堪受辱,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
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夜里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吹个没完,从洛水中飘来的潮气笼罩着两人,如同一个冰做的牢笼,将两人笼罩在恐慌之下,御街上传来的闲汉哄笑声越来越响,好似每一个字都在诉说着女子的艰难。
“那我们……怎么办?这长安的人怎么这么奇怪,难不成女子名声被人恶意污损就是十恶不赦了吗?难道不应该去谴责污她名声的歹人?”黄媛媛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不想哭,但却怎么都忍不住,她害怕,比年幼时眼睁睁的看着敌人砍落侍卫的头颅,父亲浑身浴血时还要怕。
小雪忽至,星星点点地落在头上、脸上、身上,也飘入这泱泱御河之中。
不知是哪街哪巷搭起了戏台子,琵琶音一弦高过一弦,隐约听的一女子凄婉哀怨:“这三江水洗不尽我满腹冤枉![1]”吆喝声、叫卖声、哄闹声,皆随着冰寒夜风散去,只剩下‘冤枉’二字一阵阵的激荡在黄媛媛的脑海,敲得她头晕眼花,看不清前路。
“别哭了!”章引玉一把将黄媛媛从悲痛中叫醒过来,她的声音比冬日夜里的风更加凛冽,“姐姐最为知晓分寸,若是她名节有亏,定会影响章氏其他女儿,绝不会在方才落水出现身,一定会顺游往下而去。”她指着眼前的水面,说,“就在这十丈的范围内!快找!”
两人边找,章引玉边解释道:“五姐夫奉州伯曾在家中族学为兄弟姊妹们讲过天下水系,其中长安御河在冬季的时候,一根浮木可在一个时辰内顺流而下一千丈,以姐姐的水性,顺流而走最多十五丈就要冒头,若是再顺流泅水,极限应当在一百丈左右,再远也不会超过一百二十丈,我们快些找!要赶在崔敏先之前找到人!”
黄媛媛心神已然全乱,嗓音颤抖:“若是袅袅没往下游去,在落水处冒头呢?若是……若是她没敌得过崔敏先的力气,就那样……被救上来了呢?”
章引玉没有停下脚步,她的脑子里只有‘就在这儿’‘只能在这儿’的念头,听到黄媛媛的疑问,她的声音被寒风裹挟着吹来:“若真是如此,若太后以此为要挟……为了章氏,也为了陛下的朝纲,她便只能一根白绫吊死自己!别看陛下现在对章氏态度不错,但他绝不会允许章家女儿嫁入安国公府!让安国公威胁到他的皇权!”
永绝后患,再挑起章氏对崔氏的矛盾,是泰安帝必然要做出的选择。
她红着眼睛,目光坚定:“所以,我们只能赌姐姐心思聪慧,赌她八年辛苦练出的武艺,一定能胖揍十个崔狗软脚虾!”
御河的水冷得刺骨,章麓落入水中的一瞬间,想到的是——若是再晚些推她,怕是落不入水中,而是一头栽在河岸上了。
她隐约能感觉到是春华推了她,忽而想到了母亲提过的春水,家世并不起眼却如根系一般错综复杂。
不论是何原因,此刻自己必须自救!
章麓快速解开腰带,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握紧手中。褪去披风、外袍和鞋袜,减轻负重。做完这一切,她隐约看见崔敏先也跳入了御河,目光微凛,当机立断拔下发簪,如瀑般的发丝顺着水势倾泻而下。
崔敏先入水后,一眼便瞧见了章麓。此刻对方只身着里衣,被水浸透之后内里的鹅黄亵衣若隐若现,玲珑身体更显曲线优美。他的眼睛霎时发亮,心道一声‘天助我也’,迅速朝对方游去。
章麓快速顺流往下游而去,然而女子与男子天生的体力差距,在游了近五十丈之后便被崔敏先追上。对方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向后扯去,想要环抱住她的腰,治住她的双手。
然而章麓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个侧踹将两人距离拉远。看着水面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火光,章麓心中微凛,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冒头,可崔敏先的纠缠只会令她消耗过多体力。
她盯着他,神色阴戾而戒备,目光冰冷如薄刃。
崔敏先快速调整平衡,盯着转过身来的女子,凉凉勾唇,就像猎人看待窜入陷阱的猎物一般。
章麓握紧发簪,在对方冲过来的一瞬间,看准时机一把抓住崔敏先的手腕,猛的将人拽入自己怀中,扣紧对方的后勃颈,一把将发簪捅进对方的脐下三寸。
感受到怀中之人一阵痉挛,立刻放开他转身游走。
崔敏先被巨痛瞬间裹挟全身,下意识开口呼救,却被刺骨河水灌入咽喉,他伸着手想要浮上水面,却越挣扎越往下沉的厉害。
之前与崔敏先纠缠耗费了章麓太多力气,滚滚水流带来的寒冷不断的侵袭她的身体,一丝一丝的剥离走她身体的温度。
视线开始变得昏沉,但她心里明白,绝不能在这里倒下。她四肢麻木的动作着,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古马坑,回到了与霜雪搅合在一起的尸山血海;仿佛听见了双菊虚弱却坚定的呼唤,她让她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可是……她真的好累……也好冷……
“唰——”的一声,章引玉在黄媛媛的尖叫声中跳入御河,一路游了三四丈远才看见逐渐下沉的章麓。她眼睛一亮,迅速朝对方游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便向岸边游去。
黄媛媛抱着斗篷趴在岸边,见两人上岸,赶忙跑过去将自己和章引玉的披风裹在两人身上。章引玉抱起衣服,与黄媛媛一道架着章麓往御街上走,寒风吹着湿漉漉的身体,令她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走,走去,侯府。”
章麓虚弱的声音传来:“延着河岸走,别上街,去千牛将军府。”
“好,去我家,我们快走!”
“阿玉!”熟悉的声音传来,章引玉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王临之抱着一个熊皮大氅跑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道:“快!快帮帮我们!姐姐她……”
“我知道!”王临之打断她的话,将熊皮大氅抖开,裹在章麓身上,又将自己的大氅解下,裹在了章引玉的身上,说:“三皇子会帮你们处理崔敏先,马车在路上,你们上了车之后直奔将军府不要回头,暗卫已经去传话,会有人在东南角门等着。三皇子已经派人去告知侯爷和侯夫人,到时候有人问起,就说是春华和北雪落水,你们在河边找,不小心浸湿了衣物,让府上人大张旗鼓的去洛水边找人!”
章引玉一愣,不解地问:“北雪看着春华,众目睽睽……”
“按我说的做!”王临之沉声打断他,一改平时的儒雅,蹙紧眉头神情严肃。
章引玉从来没被王临之如此呵斥过,身体的冰冷和方才的惊险,让她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被心爱之人如此一呵斥,一时间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她随意的用手背擦了擦,头也不回的扶着章麓上了车。
王临之将三人送上车,本欲转身就走,但他又害怕章引玉多想。方才章引玉离开时的神情分明是生气了。
他实在太了解心上人的心思了,看着大大咧咧实则细腻敏感,若是今日他不做任何解释,就这般扭头离去,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要将他当做陌生人看待了。
跨出一步的脚立刻收回来,转身踏上了车厢。
车厢门再次被打开,王临之没有进去,而是侧对着车厢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下,低声解释道:“章六姑娘落水的事儿有太后的影子,没那么轻易就能避开之后的影响。太后做事狠绝,此番失败过后,参与的人一个都活不了。我和三皇子在风雨桥附近的德望楼谈事,看见的时候章麓姑娘已经落水。待我们下楼时,北雪和春华都已经不见,恐怕凶多吉少。”
“你找找她好不好。”章引玉钻出半个身子,被水浸透的头发已经冻成了冰凌子,目光带着哀求,“她与我从小一同长大,我答应过她,要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做她靠山的。”
他看着泪眼婆娑的章引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以示安抚,说:“我会尽力,你按我说的做,先带六姑娘离开。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罢,转身出了车厢,低吼道:“走!”
王临之看着马车疾驰离去的背影,寒风将一滴泪吹成耳畔四散的水雾,他握紧拳头,折回两人上岸的地方查看。
[1]豫剧《秦香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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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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