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里扭曲的、暴戾的兽性悄悄被挑起，随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一下一下冲击祁绅的脑海，企图击溃他的理智防御。
Serain有意在提醒他，他的死与罗伯柏希有关。但罗伯柏希防护罩下那双蓝色眼睛慈悲又深情，像一束穿透海底的光芒，把周围黑暗驱散。
他脸上浮现的一抹畏惧，深深刺进祁绅的心脏，那一瞬间的疼意，把他从仇恨深渊里拉出来。
深吸一口气后，祁绅手下意识往兜里摸，没摸到他想要的烟草，不由得又沉沉叹一声，才朝着罗伯柏希走过去。
意识到对方后退一步时，祁绅心尖仿佛被蚂蚁啃了一口，疼痛只在一瞬间，但十分清晰。他当即选择停下，坐在距离罗伯柏希一米外的石芽上。
语气寻常地吐槽说：“你们魔法星没有烟草真是一种遗憾。”
罗伯柏希不明白什么是烟草，但看祁绅那惋惜的神情，猜想这东西很特别。
“它能让你忘记烦恼吗？”
祁绅摇头，“不能，只是暂时性的。但人有时就是需要那么一个什么都能忘记的瞬间，过了那一刻，就什么都过去了。你说是不是？”他看向罗伯柏希，问道。
罗伯柏希不置可否，犹豫片刻，确定祁绅没有杀心，才过来挨着他坐下。
下一瞬，祁绅嗅到香甜的广玉兰信息素味道，散在空气中有点淡，但那一缕缕的清香温柔地安抚他的情绪。
罗伯柏希眼睛亮得有些天真，“魔法星没有你要的烟草，可以用信息素代替吗？”
“……”祁绅在这一瞬间是懵的，他从前只觉得罗伯柏希长着一张温柔面相，做事却不温柔。
爱生气，生气爱哭，哭了还要拿雷电劈他。
此时面对说得上温柔又美好的Omega，他只觉得无措又迷茫，奇异的是这种情绪把他的心酸和怨恨压下去了。
“你……注意别消耗太多。”他不自然地劝一声。
罗伯柏希微微一笑，“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也经常回想起这个地方。”
罗伯柏希一怔。
祁绅尽量不让自己语气那么咄咄逼人，可话还是像尖刀一样，往人心窝里捅，他直视罗伯柏希的神情，“你把利维山出现的变异黑雕放到第一堂课来讲，它让你印象很深刻。”
“……”
“我是不是又说到了你无法回答的问题？”
罗伯柏希躲掉他锐利的目光，微微摇头，“不是。”他话音止住，周围只剩呜呜风声，祁绅也不催，等了有一会，罗伯柏希才像是考虑清楚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做这种梦，我偶尔在梦里梦回这个时间点，按照我所想的那样改变了结果，但醒来那一瞬间，脑子依旧清醒地明白结局已定，我并不能穿梭时光，遗憾终究是遗憾。”
“可是梦得多了，就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没找到人，会想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
祁绅立即抓住重点，心中一紧，“你回来找他的遗体了？”
“遗体？”罗伯柏希似乎斟酌着该不该用这个词，“算是吧，但我当时想找的并不是遗体。”是活着的人。
祁绅心里某个结点好像被打开了，他长舒一口气，“你就算找得到，那也无法辨认了，异兽踏足的地方，两三天可以把一个新鲜尸体变成足下泥，后来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到。”
罗伯柏希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祁绅，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祁绅矢口否认：“我没有。”
罗伯柏希依旧追问：“你恨我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伴侣？还是恨我害过那个人？”
祁绅被逼得蹙眉，“我没有恨你，你是在跟我置气！”而且是突然发难，仿佛故意引发争吵似的。
“你有的。”罗伯柏希语气悲悯，沉着又笃定，“祁绅，恨意和爱.欲区别太明显了，一个那么凌厉，像刀子一样，一个那么缠绵缱绻，我不会看错的。”
“……”祁绅只想把眼睛闭上，不准他看，不准他分析。
“你进入山谷之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你不需要否认自己的情绪，我说过的，你想报仇我不会拦你。”
祁绅恼怒打断他，“你想多了！”
他的反应在罗伯柏希看来，是一种被揭穿目的后的气急败坏。
罗伯柏希在这一场争辩中占据上风，依旧平淡地叙述每一句话，“我只是不明白，不论是复仇或者宽恕，你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做的选择，为你，还是替他？”
“？”
“用什么身份替他选，正义使者？他的朋友？他的爱人？”
祁绅闻言觉得十分荒谬，可下一句却让他后背发凉。
“……还是他本人？”
天色比刚才更暗，阴风裹挟潮湿的气息，一阵又一阵吹来，凉凉地刮在祁绅脸上。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义使者，他被罗伯柏希挑明藏在道德皮囊后的咄咄逼人，他在这一瞬间成了自己心中恶劣的受害者。
他本可以不再提这件事，不去伤罗伯柏希的心，可还是一再提起，执拗地要罗伯柏希去面对错误，去认罪，去赎罪。
然而事实是他一开始就否定了格伯特的身份，罗伯柏希的道歉要给也是给格伯特，与祁绅无关。
祁绅猛然发现自己刺激到罗伯柏希之后根本辩不赢他。
这太窝囊了！
他已经被发现是个异类，再让罗伯柏希清楚他死过一回没死透，又活过来了，他将彻底沦为一个怪物，就算罗伯柏希的雷电劈不死他，易博士也要把他架在实验台上解剖，试图找到使人复生的真相；一旦逃离外面全是异兽，那他真是会死得透透的。
他胸中淤堵，反应过来不能再跟罗伯柏希争吵这件事，便没好气道：“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
罗伯柏希凝眉不语。
祁绅站起身，越想越气，“你胡言乱语什么？才三年时间，你应该记得他长什么样！”
罗伯柏希眉眼低垂，摇摇头，说得诚恳：“我差不多忘记了，那段回忆并不清晰，梦里他总是变换容貌，我现在越来越想不起他原本的样子。”
祁绅语塞，紧接着一股愤懑不满灌满心腔，Serain冷嘲热讽：“我就说他凉薄绝情没良心，你不信，一条命换来人家一句想不起来。”
祁绅心烦意乱，斥道：“你闭嘴！”
罗伯柏希被训得一怔，“我可能不应该说这个话。”
祁绅：“……”算了，罗伯柏希都把他当神经病患者看待了，给他再加一个“脾气暴躁”的评价也能接受。
他忽然问：“如果是我掉进兽群里，三年后你也会把我忘了，是吗？”
罗伯柏希对这话很不满意，皱眉盯着他，“你怎么能拿自己做这种假设？”
“你会怎么做？”
他太执拗了，好像非要一个答案不可。罗伯柏希想着，犹豫半晌后开口：“我”
“算了别说了。”祁绅态度骤变，打断道：“这个答案我没那么想听，我不会掉下去，如果真有这么不幸，我想我也能杀出一条路来。”
罗伯柏希没理解他突然的转变。
祁绅不敢看他，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怎么那么急于确定自己在罗伯柏希心里的位置，偏偏这个答案显而易见，都在对方犹豫的神情里了，说出来就是伤人的，让两人难堪的。
祁绅忽然有些迷茫，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他就清楚的，高贵的魔法师并不在意联邦人民的生命。
他没忍住自嘲地说了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诚实又无情。”
罗伯柏希闻言哑然半晌，直到对方离开也没再开口。
祁绅深吸一口气，抛掉所有情绪，重新投入工作中。学生分散得厉害，他即便站在高处，也不能直接看到所有人，只能通过智脑联网观察。
在成绩统计栏里，点击学生信息能看到该学生的实时监控。
祁绅不着急看视频，大致翻阅成绩汇总，第一页就让他大跌眼镜，不可置信地打开耳麦喷道：“怎么还有人阵亡32次！这是哪个人才打出来的豪华战绩？”
他目光才往名字上瞅，“阿加伦·乌坦林，你小子是不是搁哪躺着睡觉让这群异兽把你当脚底泥给踩了？”
耳麦中一个年轻的声音急切又委屈说：“祁绅老师，我真冤枉，我走进一个必死局里了。”
祁绅点进他的视频，画面中，银发小Alpha被六只灰狼兽追赶，他挥舞着激光剑，边战边退，踩着满地的乱石被逼到一个小角落。
眼前巨石拦住去路，他刚击退身前灰狼，又被埋伏在石头上的眼斑巨蜥从身后偷袭。巨蜥体型两米多，接近四百斤的重量砸下来，当场把他模拟血条抽空。
小伙子灰扑扑站起身，转瞬又被一只黑雕从身体里穿过，血条再次消失。
好不容易离开那个小角落，迎面又奔来最初那六只灰狼。
“……”无语片刻后，祁绅生无可恋问：“你为什么不选择直面这六头狼？躲避多回还是死路，你就不会在这六头狼身上找出路？就算是死好歹换个死法。”
阿加伦更委屈了。
耳麦中传来其他人的戚戚笑声，祁绅一脸严肃，“笑什么？这还有一个阵亡28次的，三个小时，才三个小时丢了二十八条命，成绩最好的也阵亡两次，还有心情笑呢？”
“还有这个，阵亡三次，当前血条剩余2%，这几乎是救不回来的，相当于阵亡四次。”
从上往下挨个批评后，名单已经滑到底，只阵亡两次那几位，祁绅都点视频看一眼，没什么反常，但退出看名字时他却有些犹豫。
罗伯柏希见他神情不对，关心问一句：“怎么了？”
祁绅：“……”共事就是这点不好，刚跟伴侣吵完架，转头还得若无其事一起工作。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祁绅转过方向，把显示屏画面朝向罗伯柏希。
每位老师对班上学生的成绩和能力都会有所了解，祁绅客观评价，其中有两人绝不可能只阵亡两次。
无论是他们偷懒还是防护服感应的问题，祁绅都得解决。
他再次点进监控视频，却发现一个毛骨悚然的事情。
这是刚才的影像，一模一样。
视频重复一遍后，罗伯柏希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祁绅：“你也看出来了？”
罗伯柏希点头。
祁绅：“异兽影像虽是重复刷新，但人的每一个动作不可能一比一还原上一轮战斗，在智能模拟下异兽的攻击也会随之发生改变，他这个有问题。”
现在已经不是两人偷懒的问题了。
祁绅按下暂停，合并浏览全部学生影像，几乎是每个人都停下来，一脸疑惑转头四处看，唯独那两个视频还在重复播放。
祁绅第一时间定位两人，却毫无反馈。
他在耳麦中传话：“你们四下找找，看有没有约翰夫和米勒的踪迹？”随后和罗伯柏希沿着印象中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找，没找着人。
耳麦传回来的消息也不乐观，没人在附近见到他俩，祁绅又问：“有谁在训练过程中见过他们吗？”
耳麦中一声声“没有”又断了消息，定位再次失败。祁绅直觉不妙，这两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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