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榆姒清楚自己的斤两，并不觉得自己能“处置”什么人。
可现在既然把她硬生生架到了这个位置上，倒也确实无法作壁上观。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吴嫂子，总觉得这画面有些过于刺眼，遂不忍地移开视线，垂眸道：“回母亲，媳妇愚见，燕儿此番误留了半颗枣核，确实是她不够仔细，但也并非有意为之，念她是初犯，初衷又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便罚她半个月工钱让她长个记性吧，至于这位吴嫂子——
“她既是厨房的管事，本就应对手下的人负责，手底下的人出了纰漏，她自然也逃不了干系，便将对燕儿的惩罚加倍，罚她一个月工钱便是。”
邱嬷嬷却嗤笑了声，道：“夫人，您还是年轻，耳根子也忒软了些，不知道这些人最是爱偷奸耍滑，若是给他们几分好脸，日后怕是要爬到您头上去呢。”
林榆姒反问：“嬷嬷的意思是我罚得太轻了？”
“岂止是轻，”邱嬷嬷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吴嫂子，面露不屑，“对她们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说不准回去还能偷着乐呢。”
林榆姒垂眉落眼，将神色尽数掩藏在睫羽之下，“那依嬷嬷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罚呢？”
邱嬷嬷冷哼了声，“循着旧例，直接将她们一家打发出府便是。”
吴嫂子听了这话更是如丧考妣，忙扑到刘书槿脚边，声泪俱下道：“老夫人，求求您，您要罚多少月银都行，可千万别将我们母女赶出去啊！”
林榆姒忽想起绣玉之前说过，她曾在厨房碰见过一个年轻媳妇子，似是和邱嬷嬷不太对付，还趁机从她那儿套出了不少顾家的事儿，如此看来，这位两人之间怕是之前就有些私怨的。
“行了，”刘书槿面露不耐，冲门口的小丫鬟递了个眼色，“先把她拉到一边去。”
两个小丫头忙应下，齐力拖拽了半天才将哭天抢地的吴嫂子架到了门边。
刘书槿拍着胸口缓了缓气，复转头问向林榆姒，眉目间似有几分不悦：“你的意思，只罚月银这事便罢了？”
林榆姒解释道：“母亲明鉴，若是照邱嬷嬷所说，将她们母女二人一道赶了出去，虽说解气，可传扬出去怕也只会说我们府上苛待旧仆，咱们毕竟是‘书香世家’，因这事妨害了侯爷的‘官声’，岂不是不美。”
“不！那自是万万不可。”刘书槿忙瞪眼否决。
林榆姒暗喜，果然，只有用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刘书槿又沉吟了许久，终于闭眼轻吁，揉了揉额角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不过燕儿也不能留在大厨房了，给她另找个差事吧。”
吴嫂子闻言忙叩首谢恩，带着哭腔道：“多谢老夫人！多谢夫人！”
邱嬷嬷却冷冷斜了她一眼，“老夫人毕竟心慈，既如此，那不如就把燕儿发到...”
林榆姒抢白道：“不如就把燕儿放到我院里吧，我那儿的小厨房倒是正好还缺个会做点心的，谢母亲体恤。”
刘书槿和邱嬷嬷的目光齐齐转向她，一个带着几分探究，一个似是难以置信。
邱嬷嬷先笑劝道：“夫人，这燕儿笨手笨脚的，若是不小心又伤了您可怎么办，还是莫让她沾这些的入口的东西，去做些浆洗的活计就好了。”
林榆姒不紧不慢地堵了回去：“嬷嬷说笑了，我哪会这么容易伤着，况且我看她也是个爱琢磨的，倒是想让她帮我想些食补的方子，自然，既到了我院里，往后她的月钱便和采玉秀玉一样，从我的私账上走便好，也不占用府里什么。”
邱嬷嬷笑得有些勉强，辩白道：“夫人，您误会了，我怎会是这个意思。”
刘书槿轻嗽了声，示意邱嬷嬷噤声，复抬眸问道：“你当真想讨她去你院里?”
“自然，”林榆姒笑着点头，“母亲您当然要选最妥帖的人，可媳妇我皮实的很，也没这么多讲究，既然如今人手短缺，就先将她讨去一两月，看看合不合心意再另行定夺吧。”
“若是她又出了什么岔子...”
“您放心，我自会对她有所惩处。”
“行吧，既是你要求的，我也总不能夺你所好。”
刘书槿闭眼扶额，摆摆手道，“行了，都回去吧，闹了这一早上，也该让我消停会儿了。”
林榆姒垂首应是，复告礼退出。
她刚跨出院门行了两步，便被人从旁拦住，转头便见那位吴嫂子正满面感激地望着她，眼圈中还噙着泪。
“夫人，今天多谢您了，若不是有您在，我和我家燕儿怕是已经被...”
说着情绪又有些失控，一时鼻酸言语不得，抬手在眼下抹了两把，作势便要给她行大礼。
林榆姒忙用目光支着采玉去拦她，一边回说：“吴嫂子不必如此，我那厨房里也确实是缺些人手，不过——”
“夫人您说，只要是我能做的定不会有半点推辞。”吴嫂子也是个人精，立刻听出了她话里有话。
林榆姒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老夫人给我派了个差事，可我初来乍到的，对府里又不太熟悉，这不是怕露怯嘛，嫂子若是有空，可否将后院里各处的管事列个单子，我也好先熟悉一二。”
吴嫂子立刻打包票道：“夫人您放心，我虽不识字，但我家燕儿是会写字的，我这就回去让她列好，她去西院时就给您带去！”
“嗯，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与那位吴嫂子别后，采玉却立刻不解道：
“夫人，府里人的名册咱们不都有吗，为什么还要找她再要一份啊？”
林榆姒淡道：“名册归名册，她列的，另有她的道理。”
“哦！”采玉一脸恍然大悟，“也对，她今日得了您的恩惠，定会多写些讨好您的。”
“行了，快些回去吧。”林榆姒突然加快了脚步。
采玉忙小跑了两步跟上，气息有些不匀，“夫人，您...您这么着急做什么？”
“赶紧回去睡一觉，再晚一点儿账本就送来了。”
林榆姒的担忧不无道理。
就比如顾洮终于散值归来，正准备同她再确认一遍明日不必早起相送时，却见她难得地坐在案后埋头苦读，手边摆着几本厚厚的册子，面前正摊开一本，她边看还边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微皱着眉头，看上去很是有些苦大仇深的样子。
正当他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打扰她的专注，林榆姒却似心有所感一般抬起头。
二人目光相接时均是一愣，林榆姒先反应过来，眉心瞬间舒展开来，冲他笑道：“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顾洮也似被她感染，唇边染上几分淡笑，他上前两步拿起一本册子，一边翻看问道：“这又是在做什么？这是府里的账本？”
“是啊，恭喜我吧，今天一不小心就升职了。”林榆姒虽这么说，却深深叹了口气，全身脱离般软软靠在椅背上。
“怎么说？”
“顾老板，你现在看到是后院新晋财务主管，”林榆姒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哦对，我还顺便新收了个实习生呢。”
“哦，原来是林主管，失敬失敬。”顾洮假意拱了拱手。
“得了吧，我自己还是个实习生呢，”林榆姒撇了撇嘴，“就是学错了专业，这账本看得我头都大了。”
“你学的什么专业？”顾洮忽问了句。
“一个在这里最没有用处的专业。”
“计算机？”
“英语。”林榆姒面如死灰。
也不知是她的表情还是语气过于好笑，顾洮有些没忍住，居然就这么轻笑出了声。
“你还嘲笑我？”林榆姒顿觉一口气堵在胸口，轻哼了声瞪眼瞧着他。
“对不起，真不是嘲笑，”顾洮忙收敛好神色，“你如果不愿意管这事，我这就去帮你推掉。”
“哎，要能推我自己早推了。”林榆姒摇摇头，便将今早他走后那段风波简略讲了一遍。
顾洮点点头，面色也有些沉重，“确实是难为你了，不如你看看这账有哪些需要梳理的，我先帮你理一部分吧。”
“你的好意我心领啦，”林榆姒莞尔，复摆摆手道，“不过不用了，我自己还应付得来，你白天要当值，要是晚上还要到我这儿来996，那未免也太残酷了。”
顾洮应下，“好，但如果这些事务实在太过繁重，你也不必过于上心，应付过去就是了。”
林榆姒却道：“我若是想糊弄过去，自有一百种方法，可我虽不想干这事，但既然推脱不掉硬塞给了我，我也不想让它在我手里砸掉，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嘛。”
她说完还不忘腆着脸自夸了句，“你说像我这种思想觉悟这么高的人，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嗯。”顾洮又抿唇一笑，却未置可否。
林榆姒也未继续深究，转而问道：“你也上任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啊？”
“四个字。”
“得心应手？”
“兵荒马乱。”
这回轮到林榆姒笑得趴在桌案上直不起腰，“真的假的，有这么惨吗？”
顾洮望着她头顶的钗环珠翠，随着她的动作上下乱颤，映着萤萤烛火煞是有些晃眼。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那么惨？
“怎么了？说话呀？”林榆姒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洮回神，随即面不改色回道：
“嗯，是真的惨。”
顾sir：让一让啊让一让，我要开始卖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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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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