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实在挑错了时机,甚至,杀错了人。
“扑通”一声,叶朗捂着腹部跪了下去。
云衔呆呆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接连不断的问题让他脑中升起雾气。
许樱要杀他?为什么?她不是鹤也的手下吗?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又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动手?
叶朗救了他?可为什么?他不是刺过他一剑吗?是巧合还是出于本意?难道是准备再杀他一次?他做到了吗?
云衔歪了下脑袋,鹤也的喊叫声再次将他唤醒。
他低头看了一眼,倒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叶朗,他的腹部血红一片,毒素蔓延全身,进气多出气少,已是大限将至。
“早就……早就看你不对劲……果然……果然心里有鬼……”叶朗勉强地扯出一丝微笑,却没有去看云衔,“云……云衔……对不起……我……我不配做你的兄弟……但是……但是……就当让我赎罪吧……”
赎罪?
叶朗是替他死的。
他明明杀过他一次……
到底……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对……
不对……
云衔木然:“你不是叶朗。”
叶朗干巴巴笑了一下:“被你看出来了。”
话音刚落,叶朗的面容便如蜡油般融化,那颗眼珠滚到云衔脚边,化成了一滩臭水。
“谁做的!”云衔双目恸红。
那颗骷髅头无力地摇了摇:“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那日他撞见叶弘吸收妖气,刚欲制止,就被一剑斩喉。
他茫然地看着叶弘,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杀他。
可他确是死了。
又因借尸还魂,活了过来。
他知晓了父亲的全部计划,更深知没有人能阻止他,便答应父亲,只要不对长姐和小妹出手,他愿意成为他的棋子。
于是,有了他刺杀云衔那一幕。
好在,如今他这条命死得其所。
“叶朗,你坚持住,我马上替你医治。”鹤也双手压在叶朗的腹部,灵气渡去的瞬间,被一股强力排斥在外。
叶朗贫瘠的眼眶里挤出两滴血泪,气若游丝:“不用浪费了……鹤……鹤也……我……对不起你们……替我……照顾好……长姐……还……还……”
“啪嗒”。
叶朗死了。
鹤也心中,恰似乱麻,千头万绪无从理。
他感到窒息,仿佛死的不是叶朗,而是他,就算不死,也是命悬一线,堪堪吊着一口气罢了。
在鹤也放下叶朗的刹那,云衔彻底闭上了口,他的疑问再也没有人可以解答了。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才对,可许樱强行突破限制,只为了杀他,叶朗亦是如此,但却是为了救他。
念及此,云衔杀心骤起。
他一把掐住许樱的脖子,将她拽至身前,谁知后者竟没有丝毫反抗,苍白的脸上现出解脱的神情。
“没能杀掉我,你不后悔?”云衔冷声问道。
许樱苦笑了一下,倒是真情流露。
“后悔……后悔投胎到了许家。”
云衔微微蹙眉,关于许家,两人闲聊时,鹤也曾给他讲过一些,不过值得在意只有一点,那便是“衔环结草,以报恩德”这条家规。
之所以能让云衔记忆深刻,是因为这条家规实在特殊——只要你对许家有恩,不管是杀人还是放火,他们都会无条件地帮你完成,但恩情还清后,彼此再无瓜葛,若是还想打感情牌,纠缠他们帮你做事,那你就是找死。
“叶弘当年于我父亲有恩,身为许家的女儿,我必须要替他做事,而且……”许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她想说的是,除了家规的原因,还有一点,是叶弘拿她的女儿威胁她。
他在许葡萄的体内种了蛊。
但是,事已至此,她不想因此博得同情。
她该死。
“所以,你就是那个袭击我的傀儡师?”云衔忽然想到了些陈旧之事,不过就算现在想明白,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是。”许樱承认得很痛快。
鹤也眸光闪烁,怪不得,当时她借口抱病,未能参加鹤嬅的婚宴,原来是使用了傀儡术,身子尚未恢复,而腐尸之所以千里迢迢藏去蓝洲,也是因为许樱可以帮忙看顾。
然而,令许樱想不到的是,云衔竟然放了她。
许樱茫然地看着云衔:“你不杀我?”
“不杀你,不代表你应该活着。”云衔的目光落到叶朗的尸体上,烦躁地别过头去,“该杀你的人应是叶朗。”
许樱怔愣一瞬,目露释然,说了一句“我知道了”,随后捡起匕首,一个人朝山下走去。
云衔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算不是替叶朗报仇,许樱帮着叶弘,三番两次欲取他性命,他也合该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可他偏偏下不去手。
但鹤也懂,他全都懂。
许葡萄还小,他不想让她遭受丧母之痛,至少不能经由他手。
可云衔自己却走进了死胡同,越想越混乱,越想越气恼,以至于妖性大发,竟拿隐龙他们泄愤。
不过轻轻一招手,妖气纵横,编织为笼,将众人围困其中,远远望去,好像一个又一个的茧。
他们的双手被吊了起来,不仅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缠绕在手腕上的黑线同鹤也的银线如出一辙,可却是为了折磨他们而创造出来的,根根如同饿疯了的水蛭,残暴地吸食着他们的血液。
灵绝的光芒逐渐黯淡,两只灵鹤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地与妖气抗衡。
鹤也脸上肉眼可见地现出衰老的痕迹,双手布满皱纹,瘫倒在地。
不知为何,这种随意操纵别人生死的事让云衔格外畅快。
或许他应该让他们换个姿势,毕竟连头都没低下,怎么算是臣服呢?
云衔嘴角一勾,尖长的手指在几人的面前划过,定在乔樾身上。
“很有杀气的表情。”
“嘭”!
黑气从乔樾口中灌入,于脑中炸开,供养一树枯枝红梅。
云衔腹部收紧,肩头耸动,一阵怪笑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愈发痴迷,愈发张狂。
鹤也紧闭双目,用尽最后灵力护住了乔樾的魂魄,猛咳出一大滩血。
云衔似玩腻了,转过身,心脏猛地抽疼。
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石化的心碎了。
好疼。
好难受。
呼吸好困难。
这种感觉他不想要。
他还是他吗?
是他吗?
是吗?
好像控制眼睛的是一个他,控制嘴巴的是另一个他,控制身体的是一个他,控制魂魄的又是另一个他。
“云衔……”
鹤也?
不,他不能答应了。
他不是云衔。
狂风骤起,裹挟着浓郁到近乎实质的妖气,在天地间疯狂翻滚,云衔的身后,风云剧变,鬼哭神嚎之中,一片阴森至极的天上宫阙缓缓浮现。
那宫阙大门紧闭,檐角挂满成串的头颅,白骨堆砌的墙面上,婴灵笑脸若隐若现。
云衔微微扬头,翅羽破肉而出,抬手之际,狂风更加猛烈地卷动,黑雾疯狂旋转,一个个丧魂落魄的人从黑雾中被强行拽出,他们的身体在空中颤抖着,嘴里发出绝望的惊叫,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鹤也一眼便看到了轩轩,后者见到他,眼睛骤然亮起,在黑雾之中显得异常另类。
他挣扎地喊着:“大师父……二……”
可连话都未说完,这一千人就全部崩解为血雨,破天而下,水淹鹤也。
血滴啊,映着他空洞无助的脸。
落在云衔手里,化作一把弯刀。
“鹤也,这一千人是薄礼,下一次,就是两千,再下一次,三千,直至太初,烟断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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