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要吓死我了,还好我反应快。”六宝使劲向上一提,拉着沈医的胳膊道,“哥,一起走吧,我都有阴影了。”
“没事的没事的,一般不会……”
噗通!
水花如雨。
沈医和六宝木愣愣地坐在河里,两只胳膊保持着相同的提桶姿势。
良久,沈医问道:“六宝,你会游泳吗?”
六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原形的状态下会,化形之后就不会了。”
“那也很厉害了,毕竟我不会游泳,更不会化形。”
六宝盯着沈医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
“哥你真有意思。”
沈医无奈地摇摇头,想用袖子擦一下脸,却发现袖子早已湿透了,就把木桶放下,拧着两只袖子上的水。
六宝学着沈医的样子,也开始拧起袖子来。
“好了,六宝,我们去岸上支个杆子,把外衣晾起来。这些大一点的鱼留着炖汤喝,小一点的我们就在这里烤着吃,怎么样?”
“哥,都听你的。”六宝笑着道。
衣裳挂起,小鱼烤上,沈医和六宝面对面坐着,散下来的头发已经快要晒干了。
沈医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在这边吃烤鱼,所以带了小刀和食盐,还有一罐辣椒面。
“哥,什么时候才能烤好呀?我都快饿瘪了。”六宝恨不得把鼻子凑到火里去闻。
“再等等。”沈医笑了笑,将烤鱼翻了个面,“就快好了。”
“哥,多撒点辣椒面。”
“好。”
金黄的鱼皮逐渐变得焦香酥脆,油脂滴落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响声,新研磨的辣椒面实属锦上添花,将烤鱼更深层次的香味激发了出来,令人口角流涎。
六宝正欲享用,忽闻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紧接着群鸟乱飞,阴云骤聚,手中烤鱼“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有妖。”六宝警觉地站起,两步迈到沈医前面,伸出手挡着,“哥,你躲我身后,别乱跑。”
沈医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眉头紧锁。
大量的血腥味。
还有一些不愉快的味道。
以沈医悬壶数载的经验来看,不像是受伤,而是残杀。
树林那边再也没有后续的声音,六宝的耳朵动了动,刚欲坐下,就听见沈医道:“去看看吧。”
“太危险了,哥。”六宝速即挺直身子,果断拒绝。
他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情,又很快变成一种难堪。
“我……我能力有限,恐怕不能……保……保护好你。”
沈医温柔地看着六宝,问道:“妖还在那边吗?”
六宝顿了一下,很快答复道:“还在。”
沈医的目光向上移动,他拉起六宝的手,笑道:“六宝,你知道吗?你在说谎的时候,喜欢把拇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六宝惊慌地“啊”了一声,想要把手抽回,却被沈医反手握住。
“好啦,我说笑的,六宝可从来没有骗过我哦。”沈医边说边拉着六宝朝那边走,“我方才问的是受伤的那只妖还在不在,你既然说在,那身为医师,我必须过去看一看。”
六宝盯着沈医的后脑勺有些发愣,后者突然的回眸更是让他乱了心神。
“六宝,你就陪我去吧。”
六宝“唰”地低下头,既没拒绝,也没答应,就这样跟着沈医一直走。
哥今天似乎长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不然他怎么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刚刚如此,捕鱼时亦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想着想着,两人就走到了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呵……”
六宝的身子猛地一抽,如同被天雷劈中脊骨,他定定地看着前方,瞳仁里那点乌黑越洇越大,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
沈医同样僵在原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兔子的尸体。
它们的头颅被残忍地咬掉,有的滚落在一旁,有的则凭借着一小块细长的肉条,可怜地牵在身体上,更令人生理不适的是,五具尸体无一例外被开膛破肚,肠子和鲜血流得遍地都是,内脏残缺不全,东一块西一块地散落着,早已分不清来自于谁的身体。
成群的苍蝇趴在上面,有的甚至钻进了眼球中,它们贪婪地享受着这场盛宴,振翅声杂乱无章,似是在邀请你与之同庆。
六宝的眼睑微微颤动,他想闭上眼睛,可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扒开他的眼皮,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去看那一堆尸体,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深藏在心底的、不愿触碰的梦魇。
沈医忽觉手里一挣,回头看去,六宝已冲进树林更深处。
“六宝!”
沈医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但六宝化了原形,几步便跳没了影,沈医从未来过此处,兜兜转转地迷了路,可他根本不敢停下,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跑。
汗水打湿了头发,时不时还会流到眼睛里,刺激得他泪水一刻不停地流,红血丝密密麻麻,似剖解后显露而出的血管,红得吓人。
“六宝!你在这边吗?”
沈医急得牙齿发酸,甚至已经乱了方寸,一条路来来回回走了三四次,可他的脑海中却没有任何印象。
“六宝!哥在这里,你能听到哥的声音吗?”
“六宝!别乱跑!等哥来接你!”
“六宝!你回哥一句话,回哥一句话!”
蓦地,沈医停下脚步。
岔路。
一条向左,一条向右,泾渭分明,却又毫无差别。
“轰隆隆”——
一连串沉闷的雷声响起,乌云眨眼便压了下来,紧接着,一道耀眼的闪电横贯长空,将天地间瞬间照亮。
旋即,大雨倾盆而下。
沈医缓缓扬起头,如同腐朽的老木,根烂枝枯,再好的雨水也回天乏术。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我真没用……”
沈医的脑袋歪斜着。
“啪”!
沈医的嘴角渗出血。
“我真没用!!!”
沈医怒吼着,他从未这般发疯,从未这般悔恨。
他没做任何思考,凭着感觉冲进一条路,边狂奔,边嘶吼,犹如魔性大发的野鬼,不成人样。
所幸,上天眷顾。
在一棵不起眼的树下,普普通通的灌木丛里,沈医看到了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棕色。
秋日的落叶堆中,最珍贵的颜色。
“六……六宝?”沈医的嘴角苦涩地扯出一丝微笑。
六宝听到沈医的声音,颤抖地回头望去。
他们同时向对方狂奔,在快要触碰到时,沈医跪了下去,六宝化回人形,重重扑到他的怀里。
“哥!对不……”
“对不起六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执意要来察看,你也不会看到那番情景……六宝……你一定吓坏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医不住地道歉,六宝只感到那双胳膊越收越紧,似要把他揉进身子里。
哥是多么在乎他啊?即便他一声不吭地擅自跑开,跑到这不知如何出去的地方,哥也没有责怪他。
这场雨仍在下着,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老天比他哭得还要悲怆,电闪雷鸣,风声呼啸。
忽然,六宝感到有一双手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捧起自己的脸。
“有没有受伤?六宝,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那个坏妖?”沈医担心得要命,好像只要他语速稍微慢一点,就得不到那个想要的答案。
六宝连忙摇头,可即便没有受伤,心里也涌起一股莫大的委屈。
“哥……我……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我……”
“你没有,你不是。”沈医笑着捏了下六宝的脸,“你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六宝的鼻孔因克制而颤抖地扩张,他将头抵在沈医胸口,肆意大哭。
“哥!我想母亲!我想母亲了……哥……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想她啊……”
沈医闭着眼睛,从上至下,轻轻地,柔柔地抚摸着六宝的头。
他也想他的母亲。
在这无所顾忌的一瞬,泪水决堤。
但沈医不知道,六宝的母亲就是那样被人虐杀的。
开膛破肚,身首异处。
六宝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咽气,然后晕了过去。
等六宝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
沈医坐在另一侧,支着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两碗米饭,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鲫鱼豆腐汤。
六宝悄悄看向窗外。
屋外大雨滂沱,没有要停的迹象。
但腐臭的血液不会被冲刷殆尽,它只会藏在土下,来年开出最妖艳的花。
那些贪婪的苍蝇,不知有多少数量,连同他们未吃上一口的烤鱼,被拍死在了今天。
路是要向前走的,上一年的饥荒,不会影响这一年的丰稔。
要活在当下。
至少此时此刻,不属于过去,亦不属于未来。
梦魇般的回忆不会消失,但熟睡之时,有爱你的人在身边守着,当真无所畏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