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缓缓呼出一口气,又缓缓点头:“那……每月书信一封,让我知你安好。”
“不行。”瑾不假思索道。
白衣的神情瞬间由哀愁转为失望,开口带着怒气:“你不把我当朋友?”
瑾心疼地抱住白衣,温声解释道:“若我实在想念,两封三封也是有的,而且,生辰那日我会回来,你的生辰我更不会缺席。”
白衣呆愣愣地站着,瑾感觉他好像抱了个白萝卜,拍了下他的背便松开了。
“自然是朋友,莫逆之交。”
白衣总算宽了心,郑重道:“莫逆之交。”
瑾轻笑一声:“那么,御灵使大人帮我想个楼名吧。”
白衣稍作思考,眼中倏地一亮:“楼外楼。”
现下,“楼外楼”的牌匾就映于白衣眼中。
“我这楼外楼快建好一年了,你现在才来拜访,是否太迟了?”瑾佯怨道。
“御灵府诸多事宜,日不暇给,我又……不擅与人沟通,所以……总会麻烦些。”白衣满脸歉意,“抱歉,我应早些来的。”
“你自罚三杯,我便消气了。”瑾目光柔和,立刻侧身让路。
“那太好了。”白衣快步朝里面走去。
这三杯青梅酒,瑾一早就备好了,虽并非新酿之酒,可却能宁神解乏。
“如果这是用我家青梅泡的酒,那便是青梅酒了。”
“就是那些青梅泡的酒,不过,我还在里面加了些东西。”瑾神秘一笑。
“是什么?”
“灵丹妙药,可以助你美容养颜。”
不知是不是醉了,白衣的脸有略有发红。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哪有人会长生不老呀?”
瑾愣了一下,迅速扭过头,接话道:“嗯,是啊。”
白衣从包中取出大大小小六个玉匣,依次打开,笑道:“玉华新产的玉石,我叫霜月帮忙打了几件首饰,你看,可还中意?”
瑾高兴得都不会笑了,欣欣然拿起其中一支簪子,于光下细瞧,心跳如金铃摇颤。
“你应也不缺这些,但确实是上乘的玉石,除了你,我不知还有谁可以相配。”白衣看了瑾一眼,接着道,“有一枚羊脂玉仅上花,未制成饰品,我想着,可以嵌于灵器上,不过,也未曾见你用过灵器。”
“我的灵器已经易主了。”瑾面色红润,酒香四溢,“我会把它制成玉佩,日日佩戴。”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可这原不是约束你的。”白衣一片赤诚,“世人皆言,君子如玉,可于我眼中,应是玉如君子。”
瑾方寸大乱。
几百年来,从未有过此种情况。
许是他,规求无度。
“白衣。”瑾忽然肃容,一身华衣仿佛瞬间失去颜色,“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如何?”
白衣哑然,或是说被吓到了。
“你……患病了?”
瑾摇头,苦笑一声。
时间尚早,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身体无碍,只是……因为某些躲不掉的事,必须消失一段时间,你当如何?”
白衣顿觉百爪挠心。
瑾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多久?”
瑾阖眼,闭口不答。
“多久?”白衣问了第二次。
那日之后,他便再也没问过。
“最少六年,我才能从云水烟离开。”
明明身体无恙,可此时的瑾,弱如扶病。
他躺在白衣的腿上,呼吸轻得似剥落的大蒜皮——临死的飞蛾。
“我等你。”白衣红了眼眶。
瑾笑着摇头。
“这一世,我已贪求太多,纠缠太多,也耽搁你太多了。”
“没有!”白衣哽咽,喉咙肿胀难受,“没有……没有……”
瑾抬手,白衣小心翼翼将那只半实半虚的手扶住。
“我还没有碰过你的脸呢。”
白衣立刻把脸贴上去。
瑾感觉不到什么了,但那是泪,他知道。
“第一世,你是个不露圭角的小皇子,你的兄弟们为争夺皇位,彼此算计得头破血流,死的死,傻的傻,疯的疯,偏你活得最逍遥,可也因为不胜其任,错失太子之位。我问你为何不争?为何不喜欢这天下?你反问我,若这事成了,愿不愿意做你的太子妃?白衣,就为你这一句话,我往后千年都不孤独。”
白衣双瞳颤动,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原来……他与瑾千年前就认识了吗?
他轮回转生了几世?瑾又等了他几世,找了他几世?世世要重新开始,世世……他们都在一起吗?
“第二世,你是草原上豪放不羁的男儿郎,却因一次意外,失足坠马,从此再不能下床。你性情大变,自暴自弃,多次自杀未遂后开始绝食,不过,绝食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我。你看都未曾看我一眼,便叫我杀了你,我说我有药可以治好你的腿伤,你骂我是江湖骗子,用兽骨砸破了我的额头,后来,我用那血做了药引,医好了你的腿,也离开了草原。”
“第三世,你投胎成一个小女孩,看似婉婉有仪,百依百顺,实则坚韧不拔,敢作敢当。你不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前夜与萍水相逢的我诉苦后,我带你逃了出去。你说去哪里都无所谓,有手有脚就能活,可我怎会让你吃苦?我把你送至朋友家,也看出你们一见钟情,于是顺理成章地牵线、搭桥,看着你披上盖头,看着你生下孩子……然后……然后……咳咳咳……就如这般……咳咳……等待下一世……”
“别说了……别说话了……瑾……求你……”
白衣要崩溃了,他要疯了。
他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啊!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千百年来,他又为瑾做了什么呢?
“没事,我没事,但上一世,我也想讲给你听。”瑾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两口气,“你听吧?”
白衣鼻孔翕动,轻轻点着头。
瑾身上的酒味似乎浓了些。
“上一世,你是打铁匠家的儿子,日子虽不富裕,却也不算清贫。你是个朴实人,三邻四舍都喜欢你,夸你能干,夸你孝顺,夸你热心肠,但唯独对我,你沉默寡言。我以为是我穿得太招摇,次日便换了身素衣,连玉佩都未佩戴,可你还是不愿与我讲话。我问你为何讨厌我?你只说了四个字:身份有别。不过,你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别人,虽不同我讲话,可也没赶我走,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教了我几天打铁。加冠前日,你答应了父亲安排的提亲之事,那晚,你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我来时,你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青梅酒’,我说你醉了,上床歇息吧,你推开我的手,问我为什么这时候会来?我说是来贺喜,你听后,笑着流泪,问我可是真心话?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我该走了,可我并不果断,执拗地躲在窗外,直到听见你说的那句,‘倘若我是女人就好了’。”
瑾的眼角滑落两滴泪,游隼刺青又淡了几分。
“自那天后,我们便再也未见过面,但我听说,早年的那门亲事取消了,打铁匠家的儿子,终生未娶,不知因何事心郁成结,不到四十岁就死了。白衣,上一世,是我害了你。”
白衣失魂地摇头,好似一件破碎的重新粘好的瓷器,经不起一下触碰。
瑾落寞地叹息:“我平生最恨欲念,却终也活成贪求无厌之人,或许,这就是长生的代价……咳咳……咳咳……又要……又要重新开始了……”
“瑾!”白衣惊慌失色,捧着瑾的手,放于鼻下,眉毛震颤不已,“瑾……别走……不要走……”
他祈求,祈求奇迹降临,可这奇迹,亦是他的贪念。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不该为了我……”
瑾强扯出一个微笑:“是你先蛊惑的我,白衣,你要赖账吗?”
“不……不……几千年了,几千年了,瑾,你不是我的太子妃……你……你是瑾啊……”白衣咬牙,心如刀割,“不要活在执念里了。”
瑾重重吐出一口气,可即便是“重重”,也不过是多震落一滴泪而已。
“你终于信我了。”
白衣惨淡一笑:“早就信了,从我第一次见到那对游隼刺青时便信了。”
瑾酸涩地动了下头,卑声道:“白衣,帮我翻了个身吧,我想抱着你。”
白衣照做,那副已然碎裂的玻璃身躯,色淡体轻。
“白衣,有几世我差点找不到你,我急疯了,砸了好多宝贝,烧了两座楼,还把头发剪了。”瑾的声音又细又小,像是快要睡过去。
白衣愧疚地摸着他的头,他方才所言实在歹毒,即便那是执念又如何?他敢说他就一定是那个作壁上观之人吗?
“每一世,你都同我说见过我吗?”
瑾笑了一声,听不出悲喜,但他似乎早就等待多时。
“我说了啊。我世世都说。”
窗外雷雨大作,震得窗棂瑟瑟发抖。
桌上那张信笺仅写了一个字,落笔处肝肠寸断,横不像横,竖不似竖。
“啪嗒”一声,安稳放置的毛笔蓦地掉落,瑾的手也从白衣腰上无力滑下。
“我若死在你的怀里,便将我与这青梅种子一同葬下,待青梅花开,我会回来。”
……
六年后。
不惑之年,白衣早已卸任。
他一丝不苟地照料着青梅,日日坐于院中,喝茶吃饭,浇水饮酒,吟诗写信,擦剑赏玉,听风观雨,扫雪盼春。
半月前,青梅开花了。
又过半月,结了一树青果。
他拿着篮子,坐在粉墙上,拨弄着那几枝青梅,喃喃道:“花落不见君,青梅一枝,独作酒筹。”
微风拂面,白衣眼睫忽颤,手中玉佩紧捏欲碎。
好淡的酒香。
好熟悉的酒香。
回首痴看,四目垂泪。
“梁上飞双燕,白衣怀瑾,引风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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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白瑾篇·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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