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一年

“我靠!吓死老子了!”

墨殃拍着胸脯,用木棍把云衔脸上和身上的烂菜叶子扒开,眉头紧皱。

“伤得这么严重,你这是惹到什么人了啊?”

虽然心里犯恶心,可墨殃还是帮云衔把嘴里的东西抠了出来,又用水给他冲洗了好几遍,然后背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其实说是“家”,不过也就是个破旧的茅草屋,四面通风,室徒四壁,在这寒冬腊月中完全不足以抵挡什么。

“你这家伙可真臭啊……是犯了天条吗?”

墨殃捂着鼻子帮云衔换了衣裳,看着他瘦成皮包骨的身子,以及满身的伤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触目惊心的伤疤大小不一,有的如烈焰般鲜红,刺眼夺目;有的像是刚出生的小狗,粉嫩嫩的连成条;有的已沉淀为暗红,如同经年顽固的铁锈;更多的是那些成片的陈年旧伤,已化为灰蒙蒙的一片,皮肤粗糙如砂纸。

倘若说一般人受伤,不过是肌肤上添几道口子,那么他,却是在密布的伤疤间,勉强能寻出几寸尚且完好的肌肤。

细观这些伤痕,刀伤纵横,锥刺点点,鞭痕交错,还有各式各样被灵力与妖力所折磨的痕迹,这已非简单的“疤痕”二字所能概括,而是深深刻在他身上的苦难印记。

墨殃虽自认冷血无情,可当手指触及云衔的肌肤,为他擦拭身子时,动作却几度凝滞,脑海中不断闪过他曾受难的场景。

夜半,云衔醒来,胃中恶心的东西让他一睁眼便吐了出来。

“我靠!我的祖宗!你……你一点时间也不留给我准备啊?”墨殃大喊着丢掉了手里的盆,气得直拍大腿。

云衔仍旧晕晕沉沉,他垂着脑袋,用尽力气向后一撤,又浑身无力地趴了下去。

“唉,不用害怕,我要是想杀你早就杀了,还用的着等你醒了再动手?”墨殃收拾着地上的秽物,叹了口气,“我能感受到你不是普通人,你也应该能察觉到我是妖,等你伤好了,是去是留随便你。”

云衔费劲地喘着气,偷偷抬头看了墨殃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妖?现在对他来说,妖反而比人更安全。

墨殃倒了一碗水放在云衔的脑袋旁边,淡淡道:“喏,喝口水吧。”

“多……多谢……”

云衔向后蹭了蹭,靠在墙角,随便摸了块破布,撕下一条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你……”

“我眼神不好,睁着不如闭着。”

“好吧。”墨殃又将水推近了些,然后坐到云衔旁边,“我叫墨殃,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云衔的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显然是身上的伤又开始痛了。

“那我就叫你无名。”墨殃看了眼煎炉,又道,“药还没煎好,你再忍忍。”

云衔转头,喘了两口气,问道:“你……为何救我?”

“遇见了就救了,哪有什么为什么?”墨殃笑了一下,又疑惑地喃喃自语,“是啊,我为什么要救你呢?大概……是老天也觉得你命不该绝吧?”

云衔犹豫道:“你就不怕……我为你带来什么祸端?”

“能有什么祸端?我们这些做妖的,生来就低人一等,别人能欺负你,你却不能还手,还手了就要被除妖司的人满城追杀,你说可不可笑?你说公不公平?呵,所以啊,像我这种天天都生活在乱子里的人,不知道哪天没忍住就杀人了,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

墨殃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浮现出恋爱中的少女一般的笑容。

“不过什么?”

“没什么,要谢就谢你运气好,若是换在一年前,我是绝对不会管你的。”墨殃坦诚道。

“一年前……”云衔自嘲地笑了一声,“一年前我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我看你岁数和我差不多大,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嗯,一点小事罢了。”云衔的声音放得很低。

“哦,对了……”墨殃忽想起什么,起身取来一枚荷包,放到云衔手中,“这个荷包还你,我可没动里面的东西啊,就是放水里泡了泡,去去臭气。说来也奇怪,你身无分文,又被人欺负成那样,居然还能护住这个荷包?难不成他们打你,不是为了要钱啊?”

“多谢你。”云衔弯下腰,三个字咬得极重。

“……没事。”

见云衔不愿多说,墨殃也没再问,说了一句“药快煎好了,我去看火”便走了。

云衔伸出手,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风,蒙在眼上的布条渐渐现出两点湿痕。

……

“后来我才知道,仅仅因为他眼睛看不见,仅仅因为他穿得穷酸,便成了众人欺负的对象。他的身上有二百六十二道伤口,因为没能及时用灵力治疗而落疤了二百零一处,我不知道他究竟都遇到了什么人,又遭受到了何种惨无人道的折磨,但我记得很清楚,烧伤,烙印,鞭痕,刀口,凡是能想到的兵器,几乎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疤痕,可他愣是一次都没反抗过。后来,我们便在夜陵做起了乞丐,虽然偶尔也会被人追着打,不过我们跑得很快,倒也没因此而受伤。哦对了,那年冬禧节,我和云衔还去看了花车游行,抢到了一个极好的位置,就在莲花台旁边。当时他说,来风鸣是为了找朋友,我还不信,现在想想,指的应该就是鹤大人吧?”

“冬禧节……莲花台……”

鹤也的瞳孔剧烈震颤,那年他无心游玩,可偏偏花车游行的路线,就是由荷花池到无水溪,如果他四下望一望,望一望……

“鹤大人?鹤大人?”墨殃伸出手在鹤也的眼前晃了晃,“您没事吧?”

鹤也眨了下眼睛,嘴唇颤抖,强颜为笑:“没事。”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说错话了。”墨殃“嘿嘿”笑着,又道,“不过那次冬禧节办得可真漂亮,云衔也高兴得要命,自认识他以来,我还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开怀。我那时就问他,我说你一个小瞎子也能感觉到热闹呀?哈哈,大人,您猜他说什么?”

鹤也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道:“什么?”

“他说我能,光是听到就已经很满足了。”

鹤也鼻头一酸,迅速将头仰起,阳光照在眼睛上,热泪直流。

“在那之后的不久,云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再见面,也就是昨天……鹤大人?您……被阳光晃到眼睛了?”墨殃看着泪流满面的鹤也,一时间手足无措。

“嗯,一不小心晃到了。”鹤也擦着眼泪,轻轻笑了笑。

“今儿的太阳是大,鹤大人,没什么事您赶紧回吧,别在外面受罪。”

鹤也看了看墨殃红得发亮的脸,略有尴尬地说道:“我觉得和我比起来,你应该更需要休息。”

“哎呀,鹤大人,我不怕热。喏,前面就是百草堂了,我先走了,您千万千万别告诉云衔是我说的啊。”墨殃双手合十。

“嗯,放心。”

墨殃走后,鹤也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荷花台。

曲港跳鱼,圆荷泻露,美不胜收,可于他而言,却仿佛是一池枯荷,处处失尽颜色。

同回忆一样,漆黑一片。

与此同时,叶染秋派人传讯,有一个曾在仙人醉吃酒的人突然恢复了一小部分记忆,鹤翊激动万分,即刻动身前往南枫。

云衔本想一同前去,可鹤也迟迟未归,便出发去找他了。

方才在房间里,云衔仔细观察了一下从山蜘蛛身上掉下来的妖石,不过鸽子蛋般大小,但形状并不规则,像是用什么利器剜下来的。

他用灵珠封住上面的妖气,从外表上来看,就是一块普通的紫色石头,可一旦拿在手里,便沉重如山,仿佛所有的妖气都凝聚在了一起,射穿手掌,直欲向地下深处继续钻噬。

不经意间,云衔放慢了脚步。

有人跟踪他。

“陷害云家的人?”云衔心里想着,随便找了个摊位,挑选起布偶来。

奇怪的是,那股被监视的感觉忽然就消失了。

云衔没有着急,将手里那个老虎布偶放下,问道:“老板,这个布偶还有没有啊?”

“最后一个啦,客官,您要是喜欢,可以明天再来,我天天都在这儿卖哟。”老板吃着西瓜,边说边用手里的大蒲扇指了指,“这其它样子的,您不喜欢?都是我家老婆子自己缝的,都漂亮的嘞。”

“漂亮是漂亮,可我尤为喜欢这只小老虎。”云衔笑了笑,直接付了两只布偶的钱,“不过要买就买两个,成双成对的寓意好,老板,这个样子的你帮我留两个,等明天我再来取。”

“好嘞好嘞。”老板喜笑颜开。

云衔心中笃定,那人定然还未离去,于是摒弃了原定的行走路线,在街上闲庭信步,只偶尔停在一个摊铺前假意挑选。

果不其然,那种被人暗中盯梢的感觉再度降临。

只不过,有一些不一样。

“鹤也,你怎么才回来?”云衔的眼里登时明亮起来,飞快朝他跑了过去。

“去买了些东西。”鹤也晃了晃手里热乎乎的烧鸡。

“烧鸡!!!”

云衔喜出望外,拉着鹤也坐在路边就吃起来。

“鹤也,你吃这个鸡腿。”

鹤也推开云衔的手:“你吃吧,我还不饿。”

“吃嘛,我一个人吃像什么样子?”云衔的声音有些赖叽。

鹤也接过鸡腿,温柔地看着他道:“慢慢吃,还不到晚饭的时辰呢。”

云衔眨眨眼,问道:“那我们这算不算在外面吃独食?”

“大概……算是吧。”鹤也帮云衔拢着头发,“你是来找我的?”

云衔狠狠点了两下头:“对,不过找人的不止我一个。”

鹤也反应很快,低声道:“有人跟踪?”

“嗯,所以我想在这里等等,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

鹤也眼角一弯:“你安心吃,其他的我来留意。”

云衔感激涕零地吸了一下鼻子:“太幸福了鹤也,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想这一口呢?”

鹤也低头,目光中划过一丝自责,所幸云衔忙着吃烧鸡,并没有发现。

而他同样没有发现,云衔咽下烧鸡的瞬间,将满眼的泪水全都憋了回去。

“吃吧,你想吃多少都可以,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想吃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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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栖于云野西岸
连载中鱼十六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