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神明是你

云衔将新娘子葬好,虽有些简陋,但也不算草草了事。

他本想撒一把花种,为这薄命的女人点几盏黄泉引路灯,可正值盛夏,这一片野地花开如锦,哪里是能寻到花种的季节?于是,只得折几只柳枝插于坟茔周围,替她阻挡阴晦之气。

由于之前调动灵力治疗的时候太过仓促,所以掌心处依然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像是蟒蛇蜕下的干皮,比喜服上的合欢刺绣还要刺目三分。

洗手的时候,云衔摸着那疤痕,又摸了下自己的脸,庆幸铜烙印没有烙在自己脸上。

他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他想拥有一副好的皮囊。

况且,这张脸早就超过它本该承受的极限了。

一切事了,云衔不敢停歇,加快脚步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下裙沾血,惊恐万分的女孩跑了过来。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醉汉,一只手拎着酒坛子,一只手拽着裤腰,衣衫不整,满口污言秽语。

“死丫头,给老子滚回来!老子刚……刚进去!还没尽兴呢!扫了老子的兴致,看老子一会儿x死你!”

“爹!您就放过女儿……放过女儿吧!女儿一定尽心尽力照顾您,再不说您赌.钱的事了……求您……求您!”

“少他n的废话!赶紧滚回来伺……伺候老子!老子正难受呢!你这小.娼.妇!”

“不……不……啊!”女孩被一块石头绊倒,可她根本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呵……呵呵……死丫头,和你那短命的娘一样蠢笨!嗝——”男人将手中的酒坛摔到地上,晃晃悠悠地朝女孩走去,边说边扯开裤腰带,“那个小畜生逃……逃走了,呵呵……正好少了张嘴巴吃饭!死丫头,以后……以后用到你的时候多着呢。”

女孩无助地朝前看去,她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帮助她,可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声嘶力竭地喊道:“请救救我!请救救我!”

“别他n的乱叫!看老子回去不把你舌头拔了!”男人无所顾忌地脱去裤子,恶狠狠地瞪向云衔,“看什么看?臭乞丐!滚远点!胆敢多管闲事……信不信老子……”

身后那张狂的声音戛然而止,女孩双手奋力一撑站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她缓缓转过头,瞬间惊得捂紧嘴巴,尖叫声化作惶恐的泪,无声坠下。

他杀了他。

……

云衔无力地垂着脑袋,于黑暗中慢慢消瘦,两根拇指上下交替着摩挲,指甲上已经被扣出一层淡淡的粉末。

沉重的窒息感将他死死罩住,那是来自极度恐惧下的呼吸劫持,令他痛不欲生,求死不得。

他喜欢和鹤也在一起,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看他看过的风景,吹他曾拥过的风,喜欢并肩,喜欢对视,喜欢牵手,喜欢一切能和他拉近距离的瞬间。

扪心自问,每日入夜,他都要失眠好久好久,同时又会纠结更久更久。

他贪恋于那种沉沦的感觉,可他又深知自己不应、不该、不配。

他肮脏,罪恶,怯懦,弱小。

他没有家世,没有靠山,独有这一条命,却也卑贱不堪,就连献祭这种事都要千思万想,自己究竟够不够格?

鹤也与他不同。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鹤也便是这般朗朗君子。

他如何配得上他呢?

适时,风来。

鹤也背后的纱帘轻轻飘动,银雾般的月光洒了进来,笼得他一身白霜。

那双墨绿色的眸子,静如深潭,千丈不见底,这一动,便是万亩波澜。

“杀过人又如何?我手上的血,不见得比你要少。”

鹤也的声音平缓而坦荡,又带着极深极隐的克制,每一个字都让云衔的心跳快如擂鼓。

“可……可他的命,或许不应该由我来审判。”云衔的声音越来越小,将头抵在拇指上。

他无处躲藏,像是被雨水冲洗过的琉璃灯盏,剔透得能映出所有恓惶。

“那他就不该死。”

云衔脑袋猛然一震,双耳嗡鸣,鼻孔里呼出来的气体霎时变得滚烫起来。

他审判的,是该死之人?

他五年来内疚神明的,是该死之人。

鹤也亲口说的。

云衔的眼里渐渐起了雾气,他不安地将头别过去,开口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鹤也,我……我不是我了,不是那个云衔了。我脏,脏得要死,我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怪物,茅房里最底层的石头,脏极了……也臭极了……我身上的疤痕,你还没有见过,奇丑无比,我自己都觉得难看,那样子,别说是摸起来……就是看,或者躺在身边都觉得恶心吧?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脚,没有疤痕的地方聊胜于无,也就我这张脸还……还算是看得过去……鹤也,我在夜陵的时候……我……我……”

云衔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双手紧紧捏在一起,青筋暴起,指尖发白,脆弱得仿佛是一块随时会破碎的玻璃。

鹤也立刻将手搭了上去,可指尖刚碰到云衔,就被他迅速躲开,泪珠在错愕间坠落,眨眼便将鹤也的手背灼出一个焦黑的洞。

他抬起头,云衔那双充满歉意而又担忧的眸子摇摇晃晃地悬在眼里,刮骨刀般磨他的身。

以前他从未躲过,他在害怕什么?

鹤也一往无前地看着云衔,欲向他求证,后者连连眨了几下眼睛,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袖子上。

他索性抬起胳膊抹了把脸,又迅速将头低下,瞥向右边,又瞥向左边,那双手背在身后,还在衣服上不断抹擦着。

“云衔?”

鹤也柔声唤他的名字,与此同时,再度伸出了手。

“别……别碰。那个……鹤也……我……我我……我跟你坦白我……在夜陵的时候……曾被人……被人用粪便糊在脸上……我……我看不清……只能用手去抹……手……两只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猪粪……牛粪或者是……是……”

言至尾音,尽是哽咽。

云衔崩溃地大哭,说出来的话已连不成一整句。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羞愤,所有的卑怯,通通在这无法抑制的哭声中爆发出来。

鹤也的心脏猝然炸开,裂纹沿着云衔嘶哑的哭腔生长,每一寸都令他肝肠寸断。

“总……总之……总之脏……脏得很……鹤也……我脏得很啊鹤也……我……鹤也……我……”

咴咴!

马匹嘶鸣,整个马车突然向左转了一个急弯。

云衔一个不备被甩飞了出去,鹤也反应迅速如雷,一只手扶住轿椅,一只手托住云衔,在他准备逃走时,将他拉到自己身旁。

“笨。”

鹤也泫然泪下,整张脸痛苦地惨叫着。

他紧紧抓着云衔的手腕,尽可能逼自己冷静下来,却愈发无以自解。

“鹤也……”

云衔甜丝丝看着两人的手,又怯生生抬眼看向鹤也,眸光相对的一刹那,他本能地躲闪,却被鹤也捏住了下巴。

片刻,轿子猛地颠簸了一下,云衔眼前豁然明媚。

鹤也在看他,眼中有月,月满是云衔。

五年来,他熬过无数暗夜,而今尘尽光生,照破谲山万瘴。

他于深渊中仰望的月亮,也一直是鹤也啊。

云衔的手慢慢攥紧,忽地一抽一压,按在鹤也的手上,身子前倾,抢过这个吻的主导权。

没有丝毫贪恋,不过须臾,他便乖巧地离开了。

“你无需露出那样的眼神。”鹤也摇了摇头,右手翻转,掌心恰好与那条疤痕相贴,心脏猛然抽疼,旋即又握紧许多。

“鹤也,你是被宗门寄予厚望之人,云家已经没了,世人对我褒……贬不一,我……从没问过你,你确定要跟我这种人混在一起?”

云衔眼中现出重峦叠嶂的苦涩,他的手心出了汗,像是海里燃起了一团火。

鹤也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这种人?你将自己定为何种人?”

“我……”云衔犹豫了一下,“不算好人。”

鹤也微微一笑,他果然给出了这样一个简单幼稚的答案。

“天地之间,法则万千,究竟何为好人?何为恶人?本无定论。有人表面衣冠楚楚,暗地却行昧心之事,有人十指沾满鲜血,斩的却是作孽之徒,你说,这两种人,究竟孰恶孰善?善恶之界原似雾里观花,当以眼听声,以耳观色,反而更明晰了。”

鹤也声音平淡,听着却有拨云见日之感。

阴曹空荡荡,万鬼游人间。

那些曾经凌辱过云衔的人,如今也还是在夜陵活得潇潇洒洒。

他见过几人,也想过要动手,但是,他都忍住了。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更不是大公无私之人,可我觉得,我应该也不是一个‘恶人’。”鹤也向前探了探身子,声音更加温柔,“你也不是,是也无妨。”

云衔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眼角一弯,漂亮的金眸中掺进许多复杂的情感。

他污秽不堪,可有人愿意毫不介怀地爱着他。

云衔俯下身子,和鹤也额头相抵,两人的头发交织在了一起,暧昧又朦胧。

“鹤也,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妖了,你会怎么做?”

“想尽一切办法救你。”鹤也不假思索道。

“如果永远都变不回来了呢?”

“束手无策,可问神明。”鹤也莞尔。

沉默片刻,云衔微微垂眸,问道:“鹤也,你问过神明了吗?”

“嗯。”

“他说什么?”

鹤也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在他左手的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神明是你,他说,信我。

神明啊,请保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好运莲莲]

修到这了,我的宝宝们啊啊啊啊,在另一个世界要狠狠幸福!!!!![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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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君心即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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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栖于云野西岸
连载中鱼十六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