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正好,阳光明媚。
徒为躺床上睡得正香就被叩门声吵醒,起来敞开门,她哥顶着一张毫无英俊可言的肿脸冲她招手。
“哟,小妹。”
徒为:“…………”
段家下人都知道,段家名义上做主的人是段展,实则说一不二的是夫人吕闻优。
当年段展和吕闻优搞的是禁忌师徒恋,所以就算如今继承段家做了家主,在昔日师尊面前也很难支棱起来。
大家基本不怕段展,但都怕吕闻优这个狂暴女战士。
段修远和徒为也一样。
“所以娘今早把你揍了一顿?”
段修远一米九八的身高,低头才能进屋,如今却委屈巴巴摸摸又红又肿的脸:“我知道她会收拾我,没想到下手这么狠,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亲儿子看啊?”
“该。”
“什么叫该?我还不能有脾气是吧?”
“不能。”徒为道:“咱们和凤家的关系现在好不容易好点,你来这一出,娘不打你打谁。”
段修远:“……我有时候觉得,小妹你不像十三岁。”
“可能我比你聪明吧。”
徒为说的道理叫人无法反驳,谁都知道和凤家的婚契至关重要。但凤千藤那厮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说不出辩驳的话,只得进屋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
昨天在宴上,段修远走得太快,徒为最终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消息,眼下时机正好,她一边坐回床上一边不经意地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和嫂嫂吵架?昨天搞成那样,难道不打算和好了?”
段修远道:“谁吵架了,我们好得很。”
徒为会信他才有鬼:“只要不是大事,你作为一个男人,先去服个软。”
段修远冷笑,心说那厮不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带把男人,他怎么不来给我服软?
“行了小妹,大人的事你少管。”
徒为和这个兄长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的性格,如果不是严重的事,不至于气成这样,自然而然地,她冒出一个结论:
“嫂嫂给你戴绿帽了吗?”
段修远:?
他腾地看她,瞪大双眼:“你想什么呢!我这么帅一个大帅——”
侍女在这时叩门而入,说是夫人找她,段修远一腔话语被无情打断。徒为点头起身,想起一事,回头问:“哥,你修为到哪个境界了?”
她极少主动提及修炼,段修远怕她自卑也鲜少说这些,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愣了一下答:“金丹一重。怎么了?”
徒为点头不言,转身走了。
到主屋时,正好撞见宁叹雨被她爹牵着从里出来,看小姑娘两眼红红,估计是被吕闻优骂的。
“大小姐。”宁炼器师冲她一揖:“我听说是大小姐先前帮雨儿求了情。多谢大小姐,为了个调皮丫头大费周章……”
“不妨事。”徒为问宁叹雨:“我娘最后罚你了吗?”
宁叹雨抽抽着摇头:“本来要罚我的,还好千藤姑娘在旁边帮我说了句话,不然你以后就要来采石场看我了呜呜呜。”
徒为想起昨晚,凤千藤伸手理自己的鬓发,她嗅见她身上有幽静清冽的味道,脑袋都有点迷糊。
“好啊,我听徒为的。”
原来那话是真的。
“下次长点记性就行。”徒为摸出帕子,站近了帮宁叹雨擦眼泪。小姑娘被搞得一愣,垂头低道:“徒为……昨天我说的那些话……”
“我没放在心上。”徒为收回帕子:“而且你说得没错。我有万人艳羡的天资,就这样放任它荒废,也许,有点浪费。”
没等宁叹雨惊讶,她已朝二人略一低头,走进主屋。
凤千藤不在,偌大的屋里只有她娘一个人坐在贵妃椅上喝茶。
见了她,笑着招招手:“小宝,快来,坐。”
吕闻优在修真界素有恶名,但长得却是一副人畜无害傻白甜模样——要是没见过她徒手把她爹揍飞出去三米的话。
徒为在她对面坐下,便听吕闻优道:“你哥是不是去找你诉苦了?”
还不是你把人打得太惨。
徒为古井无波的:“是。”
“他说了什么?”
“反正没说为什么和嫂嫂吵架。”
“啧。”吕闻优往后一靠,大马金刀地臭了脸:“平时跟个傻子一样,怎么偏偏这时候就机灵了?”
她道:“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分别问过他俩,结果一个二个都跟我打太极。”
徒为接了侍女的茶:“也许有什么隐情。娘关心这个干嘛?”
“我当然要关心。”她扬起眉梢:“他俩要是因为这个掰了怎么办?”
……掰了最好,她半夜能笑醒。
徒为道:“娘就这么想要这个儿媳?”
“废话。”看她不以为然,吕闻优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磕:“娘告诉你,凤家的先祖血脉可不是吹的。那些凡人修仙的胡扯话本子你平时看看就得了。现在这个世道,血脉才是这个!”
她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徒为道:“但如果真是性子不合呢?娘总不能强扭这瓜。”
她娘情绪不明地笑了声:“小宝又知他们不合了?”
徒为知道自己说多了:“我是说假如。”
“那娘不就是为了没有这个假如才把你叫来的吗。”吕闻优凑过来贴着她:“小宝,帮娘一个忙吧。”
徒为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
“我和你爹跟晚辈到底有隔阂,思来想去,只有你最适合。趁着他们在家中久住,平日多和他们走动走动,反正不管干嘛,撮合他们早日重归于好,成不成?”
徒为猜到会是这样。
她娘把这桩婚事看得比谁都重。当初婚契都没交换,她已经告知段府上下所有人,甚至其他大能:凤家的那位公主现在是她儿子的女人!
倒也不是为了保卫段修远的爱情,是为了凤家的血脉。段家不仅想要分一杯羹,还要宣示主权。
换言之,吕闻优大概不会容忍她的那点心思。
“说来,昨天的宴席上,有个尊者说我这个年纪还整日赖在家里,很奇怪。”她放下茶盅,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落:“他说,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上学了……”
话未说完,她娘的脸色已经露骨地沉下来。
“哪个尊者?”
“…我不记得了。”
她仍旧搂着徒为,但身周氛围骤变,压迫着她臂膀的力道不容拒绝。
“小宝,阿娘也和你说过,我们只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弱者在这里注定被蚕食,所以你的同龄人才会拼命往上爬。可你不用,你有段家,谁敢欺负你?”
徒为没答话,她想问:那如果我做了些离经叛道的事呢?娘、爹,还有哥,都会笑着宽容我吗?
那倒不一定吧。
徒为不知亲情为何物,也许是后盾,但从以往的教训来看,任何事物在利益面前都不是多么坚不可摧的东西。
知道了吕闻优的态度,又闲聊一阵,将茶喝完,徒为起身告辞。
“那小宝就是答应娘的请求咯?娘届时可要检查你的成果。”
她点头:“我有一计。”
“什么?”
“嫂嫂之前只来我们家住了三日,对附近多半不熟。我一会儿找个借口约她和我哥下山去玩。有相处空间了,肯定也能和好。”
昨天,徒为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
她想了很多,想到垃圾堆的臭味,想到为了一块面包拼命的日子,想到没有顶棚的暴雨天,想到被人踩踏时指骨碎裂的声音,想到……自己死的那天。
但下一秒,种种画面却被别的东西取代。
是三年前凤千藤和她告别时回眸看来的眼神,再次见面时冲自己展露的温柔微笑,昨晚在她身上嗅到的淡淡香味。
徒为发现,自己那颗愈发躁动的心,似乎并没有平息的趋势。
尤其是亲眼目睹她哥那副厌恶的态度,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机会以后。
什么都不曾拥有过的徒为很想要拥有,很想。
但,金丹一重……
自己眼下连引气入体都未曾领悟,差的不是一截半截——是二十一年。
就算天资好,走路喝水都会涨经验,想要一口气追上这二十一年,谈何容易。
段展和吕闻优不用说,稍微听见她跟修炼扯上关系就会色变,多半不会教她。
那,还有谁?
正午日头很大,徒为漫步在石板小道,刚走出绿荫便见远处有一人影。
“徒为,这么巧。”凤千藤收剑入鞘,汗水微微染湿了眼睫,回头逆着光线冲她看来的浅色瞳仁太过漂亮,恍到她的眼睛。
她慢慢上前,在她身前站定。
风把身后的树林吹得沙沙作响,头顶阳光绚烂,四肢被烘得火热。她不禁闭了闭眼,眼皮内侧是一片深如泥沼的黑暗。
黑暗中,她拽住凤千藤的手腕,不顾人诧异抵抗将其压倒在地,俯身去蹭那半开的衣襟时,感受着那人身体微微颤抖,除了锁骨和冷白细腻的皮肉的触感,好像终于抓住了阳光的温暖。
她甚至听见自己在说:“……嫂嫂,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吗。”
可睁开眼,她与凤千藤相隔遥遥两米而立,看似伸手就能触及,实则再上前一步都不会被允许。
这就是现在,她和凤千藤的距离。
但这个距离也只是现在而已。
“嫂嫂怎么在这?”她抬手冲她行礼。
凤千藤心道段修远这妹妹倒是比他知礼不少。
他不怎么喜欢小孩,但这种乖巧的似乎还行,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也好了点:“闲着无聊,出来晒晒太阳练练剑。你呢?”
“我刚从阿娘那里回来。”徒为一顿,道:“听说,嫂嫂今早帮炼器师的女儿求了情。”
“毕竟昨晚答应了你,大人总得说话算话。”
……我可不是小孩子。
她将这话咽回去。
“那嫂嫂接下来有空吗?我爹常说让客人无聊是主人的失职,我可以带你下山逛逛。”好似没有一点私心地说:“叫上我哥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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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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