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举着的红木托盘里面放的是：白绫啦，瓷瓶啦，长剑啦，麻绳啦之类的东西。
乔满月艰难地将嘴角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很是滑稽。好在她还有漂亮的脸蛋，倒是没有因这一僵硬动作而感到过于狰狞。
“您不会是想……”乔满月终于是忍不下去垮下了脸，“我好歹也是公主，现在身上还肩负着和亲使命，您这么做将父皇置于何地？”
“谁在乎他，此刻说不准还在与哪个妃嫔或者小宫女**呢，哪还有功夫管到这里，不是吗？”
是什么是！她们俩说的都不是同一件事！
“您做事前都不考虑下后果吗？不如先将此事告知父皇，等他来了再这般行事，如何？”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提前告诉陛下，我可就不会再有今日这种机会。”
“既然您知道父皇不会同意，又何必这般执拗行事？无论成没成都会引起父皇责罚。”
“确实有几分道理。”惠妃深思道。
听惠妃这么一说，乔满月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些缓和。然而还没等她安逸多久，她又不得不再次紧绷起来。
“不过……”惠妃顿了顿，意识到这句话不能随意说出口，又换了个委婉的方式道，“三公主不是最为清楚当今局势吗？如今纷争四起，说不准明日就波及这里，到那时谁又顾得上谁？就算陛下知道了又能如何？陛下向来都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您说得对，但我很想知道您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看在我们也有七八年的母女情分上。”乔满月抿了抿唇，附和道。
说真的与对方根本讲不通道理，惠妃是铁了心想要她这条命，那么她再怎么争辩也是无用功，甚至还可能激恼对方。倒不如顺着对方的话拖延一段时间，等到如黛请来父皇一切就好办了。
乔满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暗紫与暗蓝交相融合共同勾勒的天空。这个时间点上，如黛兴许还没有见着父皇的影子。
这时，红墙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哒哒哒”。来者似是嫌弃速度太慢般，脚步声越来越响，间隙一声短过一声。
难道是父皇？但乔满月知道这事不可能，却还是怀着期待的心思，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敞开的暗红色大门处。
至于惠妃后面说了些什么，乔满月是一句也没进去的。当然，对方也不需要她听进去，她只需要适当地点点头附和两三句，不让她冷场。
朱红的门槛上，翩然飘入一点鹅黄。随后这点鹅黄面积不断增大：先是裙裾，再是裙摆最后是整个裙身。
乔满月感到很是失望，似是有谁朝她泼了盆水一般难受。
来者不是她的父皇，是四公主乔华年。
乔华年也是惠妃的女儿，但与乔满月这个过继女儿不同的是，她是惠妃的亲生女儿。
乔华年跨过门槛，一刻也不停息，径直奔向二人中间的位置，以身体为墙，将乔满月与惠妃阻隔开。她那双遗传于惠妃的杏眼，此刻正闪着亮光，用哀求的神情对上场上的另一双杏眼。
“女儿恳求您放过三皇姐。她是父皇的女儿，也是您的女儿。您看在这七八年相处的情分上放过她这一次，好吗？母妃您可要想清楚了，您今日这般行为不是什么小事，而是谋害皇嗣这一大罪。就算父皇不作为，也会有其他人说您的不是。更何况您现在饶了三皇姐，等太子登基，皇姐也能念及往日的情分，给您讨个封赏，您也可以讨个自在，不是吗？”
乔华年一只手垂落于身后，朝乔满月比画一番。
见此情景，乔满月有些疑惑，呆呆地应声附和道：“嗯，是的。”
乔华年这个样子都把乔满月弄糊涂了。在乔满月记忆里，乔华年便不是一个善心大发的人。此刻对方却护在她身前，并且还替她辩护，这反倒让乔满月感到很是奇怪。很快乔满月便想通了，此事与乔华年母妃有关，而这人向来护短，所以乔华年才来护她。
乔华年将手收回，恳求道：“算女儿求您，念在皇姐是您半个女儿的份上，放过她一次，好吗？”
这时，惠妃身上的气焰明显地散了不少，让她再次说话时语气也缓到惊人的程度。至少是惊到了乔满月。从前惠妃对乔满月说话，向来都是尖着嗓子，语气极其不友善。
惠妃摆出往日盛气凌人的神情。
“乔华年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净帮着外人说话？”惠妃睨了眼乔满月，“你在我面前再说一句她的好话，我们母女情分也就到此为止。再不让开，我连你一块收拾！”
“那您来吧。”乔华年从宽袖里取出匕首，匕首不断向前移动，停在惠妃旁。紧接着乔华年伸长了脖子，裸露在外的一块面朝惠妃。
“你你你……真是不要脸！”惠妃夺过匕首摔在地上，举起胳膊用一根手指狠狠地戳着乔华年的额头，“我真是要被你这蠢样子给气死了！罢了，她若真能同你所说，我今日便饶了她。只是她必须做到，在和亲前不出现于我的眼皮子底下，惹我心烦。当然她去哪都无所谓，只要不待在皇宫就成。”
说完，惠妃拂袖离去。等到惠妃跨过门槛彻底走远。乔华年眼中的哀求色也消失了，她有条不紊地弯下腰捡起匕首，重新放入衣袖中。
“谢谢你。”
“皇姐要真想谢我，不如帮我一个小忙。”乔华年蹲在地面好一会才直起身子，笑着望向乔满月道。
“什么忙？”
“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请皇姐都不要迁怒于她，若有必要还请皇姐能保下她。”
她指的是惠妃。
分明是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说出来的内容却是如此骇人听闻！乔满月脸上浮现出不解与惊讶。惠妃会需要她的保护？她差点都命丧对方手中，比起惠妃该被保护的人更应该是她才对！
乔满月内心中的理性与良知两个小人正在进行一场紧张且激烈的决斗。
最终乔满月皱了皱眉，撇撇嘴道：“如果她能管住她的脑子与嘴巴的话，我想她准会不会有事。”
“华年在这里代母妃先谢过三皇姐。”
忽然，红墙外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这次的声音与先前两次都不同，它没有急促与慌乱，只有威严和沉稳中透露出的闲适。
这次是父皇，不过她现在可没有了先前的期待与迫切想要见到他的心思。
“是父皇？”
感受到乔华安的目光，乔满月回望过去。两人视线在交织的瞬间，乔华年眼角微垂，笑了笑。乔满月回之以一笑后，收回视线，望向殿门。
红墙外的脚步声逐渐增大，离她越来越近，声音突然停下片刻，紧接着朱红的门槛上出现黑绸缎靴子的尖头部分。
“哒”！
他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走进殿中。
二人一起行礼，齐声道：“父皇。”
皇帝颔首示意免礼。
“寻朕来所为何事？”
“回父皇，满月想在和亲前去往母亲的故居小住些时日。”乔满月垂头，话音渐渐变小。
“依你之见，希望何时出发？”
“明日！”意识到过于激动，乔满月立刻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我的意思是最好能明日出发。”
这时不能激动，她应该表现得伤心和难过一点才对。这样就能让父皇误以为她是迫于无奈才妥协的，而在她走前还想再去见见生母曾居住的地方，这样她就能够为先前的莽撞行为做一个合理解释。虽然这种行为很有心机，但她并不为此感到羞愧。
皇帝见乔满月这个样子，骤然联想到白日的事，心中不免有些后悔。随后再与乔满月对话时，他的语气也软了不少。不过这一细节除了乔华年谁也没有注意到，包括皇帝他本人。
乔满月这时还在思索着刚才那不合时宜的语气会不会让她露馅，琢磨着是不是还要再做些什么让皇帝打消误会。
她垂着脑袋，将双手放于腰肢前端，手指不安分地捣鼓半天，整个身体微微摇晃颤抖。她不明白她都这样掐手心了，怎么还不落泪。她真恨自己没有同乔华年一样的娇弱体质，对方的眼泪能够像洪水般猛烈地突然出现，而她却不可以，这可让她感到很是苦恼。
对于皇帝的话，她是左耳进右耳出，时不时装模作样附和点点头像先前对待敷衍惠妃般敷衍皇帝。直至皇帝说出他要离开，乔满月这才回过神来。她茫然地抬起脑袋，向皇帝投去目光时，只剩下皇帝的背影。
“父皇他方才说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我太高兴了，想再次确认一遍，害怕自己听错了。”
“他说让皇姐您明日辰时出发。”乔华年笑了笑，没有戳破乔满月拙劣的谎话，接着她又道，“原本还想着与皇姐叙叙旧，但这天色已晚，想来也是说不上多少话。不如将话都留在明日送皇姐离开时，再与皇姐说上几句，道个离别？”
得到乔满月的答复后，乔华年便往外走。跨过门槛时，她脸上挂着的和蔼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夜色进一步加深，点点繁星点缀在黑色的天空中。
乔华年以及她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一起步入御花园，在一处矮灌木丛下停了下来。
乔华年从袖中取出匕首道：“你去查查近几日谁与她走动得近。另外通知太子今日发生的事。既然他利用了我母妃，我当然也要回他一份‘大礼’。”
“是。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将她支出皇宫。您觉得碍事，暗自解决嫁祸给江世子便好，若是想她活着，她在宫外不是更危险吗？”
“她活着还有些用处，但是在宫里很碍事……也很碍眼。”乔华年拉开剑鞘，露出断了半截的刀刃，随即又将其合上。举起胳膊扔进湖水中。
吞入匕首的湖水周围激起层层波浪。
“明日去拜见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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