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星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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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烈日的炙烤下，无边的沙漠杳无人烟，沙丘起伏不断，犹如大海里不停流动的波涛。
一条橘底褐色斑纹的雄性蟒蛇正忙着用各种办法把雌性从沙子里挖出来交.配。
忽而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沙尘漫天舞蹈。霎时间，这沙漠好似那烟雾笼罩的江面戴上烟波浩渺的面罩。风通过沙和土从无形中幻化出有形，强行捂住黑暗中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沙漠之神那双用风沙做的手，“呼呼”吆喝着赶跑了一个个小沙丘，又将别处的沙丘牵了过来。许是觉得无聊，非要搅得每一寸沙地都变了模样才肯罢手。
一片灰蒙蒙的红色布料贴着沙面时不时地飘两下子，像深潜在海底的蝴蝶鱼。
毒辣的火球终于西沉落入沙丘里去了，令人窒息的热浪也渐渐散去。
一只黄不溜秋的手臂从沙漠里钻出来，一掌扒在沙子上，旁边一顶镶满珍珠、玛瑙、水晶和绿松石的黄金礼冠从沙子中一跃而起，沙子和尘土沸沸扬扬上蹿下跳。
吓得不远处忙碌的两条小蛇害羞不已，同一时间慌忙逃窜，一个东奔，一个西走。
“咳——呸，呸呸呸！”
风燃从沙漠下面爬了出来，抖了抖身体。
她低头看着方才爬出来的地方，旁边的沙子如溪水一般悄悄流入坑中，因她离开而空出来的大坑已经被填满，只留下浅浅的凹坑。要不了多久，风沙就会将这里填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风燃将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深红色的蔽膝从腰间垂至膝盖，深青色祎衣上织着九等翟鸟。
宽大肥厚的朱锦袖摆中伸出一只沾满尘土的手来，像翻书一样翻了翻下半身层次繁多的锦缎纱罗。素纱中单，白玉双佩，青袜青舄，还有系在腰间织着细密金色云锦图案的深青色大带。
是她记忆中的那套交织着爱与恨的嫁衣。
“可惜了，又脏又旧的。”
心念一动话音未落，风燃身上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她自己瞧不见的灰扑扑的脸蛋都变得白净透亮，白玉般的手用力拍了拍大腿上的布料，没有一粒沙土。
“这倒是有趣！”
她的眉毛轻轻挑起，嘴角扬起蛾眉月般的笑容，漆黑发亮的眼珠子跟黑玛瑙一样灵动娇俏。
风燃环顾四周，全是一浪接着一浪的沙丘连成的沙漠。
她记得失去意识前，自己坐在送亲的马车里问他：“为何要背弃许给我的诺言？”
真是讽刺，那个口口声声愿为了娶她而豁出性命的少年，竟然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和亲派。
她印象中他回答的声音没有波澜：“数万将士战死沙场，还有无数百姓等着与亲人团聚。若是能够止战，那将是国家之幸，将士之幸，百姓之幸。”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真是刺耳！
“所以整个东乌国，只有我一人不配拥有幸福吗？”
车外没了声音，只能听见车轱辘晃晃悠悠前进的声音。
风燃轻笑一声，
“遣我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她的声音被吹散，一同消失的还有她那不堪一击的命运。因为不久后，她就被卷进了黄沙底下。
自从接到和亲的圣旨，风燃一直在不断说服自己为了两国的和平，放下小我的情爱，唯一觉得亏欠的人就是他。
后来，她才知道，是他打破朝堂上的僵局，支持和亲。
确认此事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来不及难受，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下来了。她又哭又笑，甚至在外人面前失了态。
风燃感受着重新站在黄沙之上的踏实，决定抛开过往种种。从今以后，她就只是风燃，只为自己而活。
去他的长公主！去他的和亲！
“只是……我怎么又活了？今夕是何年何月？唔，不对，还是得先找个容身之所。”风燃絮絮叨叨半天，决定只考虑眼下的问题。
她虽然辨别不了方向，但是只奔着一个方向走，总会走出这片沙漠的。
她，终于，自由了！
风燃迈着轻快的步伐，时不时舞动手臂随性地跳两下，在平静无波的沙漠里留下一条细细长长偶尔还会凌乱打结的麻绳。
不知走了多久，风燃终于看到了黄沙以外的东西。远处一大片黑不溜秋的东西里闪着忽明忽暗的红光、橘光——
是一座城！
脚下的麻绳忽然拐了个弯，窸窸窣窣地向那座城延伸。
风燃心想，快点过去看看。
片刻之间她袖子兜满了风，圆鼓鼓的。重重叠叠的下摆飘扬拂过沙面，麻绳不见了，留下浅浅的痕迹，像一条巨蟒刚从这里经过。
少顷，风燃距离城门只有二百米，像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正在对峙盘山巨蟒。
庄严巍峨的城门拔地而起，矗立在浩如烟海的沙漠中。斑驳的城墙上高高横挂着一行鲜红色的灯笼，在黑夜里胡乱地摇曳。拱形的通道乌漆嘛黑，通道那头的远处倒是有若隐若现的亮光。
“坟——城。”
风燃极力分辨着拱形城门上痕迹浅到几乎平滑的两个大字，当真是与此城相配。
只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先进城再说。”
此城竟然没有守卫，风燃穿过城门一路往里走。
两边的房屋没有一处是亮着灯的，有的少了半扇窗户，有的牌匾歪悬，任由蛛网张牙舞爪地占领各个角落。
她随眼扫了几处黑色、深木色的牌匾，无非是些药铺、布店和书肆。她颇为嫌弃地快速略过，这些铺子一个个往后倒去，越变越小。
远方传来七嘴八舌说话的声音，风燃好奇地顺着光亮往前走，声音越来越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新娘子好漂亮啊！”
“莫看容颜，要看心眼。”
“听说这新郎也很有钱的嘞~”
“是啊，非要娶咱们坟城的女儿……”
高门大院里里外外人头攒动，风燃抬起的脚微微停顿，随后大步上前。她又不是公主，不必遵什么礼！
风燃学着身边大娘们的模样往前凑，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婚礼呢。
正对大门的高大雕花木屏风上贴着大字红双喜，屏风前高堂座位上没有人，但是供奉着两杯茶。
再往这边是两排相对摆放的太师椅，左边一排坐的都是大娘，右边一排竟然没有人坐。
新娘身穿翠绿纱罗翟衣，正红色披帛上绣着一簇簇繁复精细的金色团花纹样，正在恭敬地给大娘们敬茶，细声细气地说：“大姨母，请喝茶。”
“二姨母，请喝茶。”
“三姨母……”
每一次弯腰递茶，新娘腰间的玉佩组、璎珞流苏从腰际垂挂至半空，悠悠荡荡琳琅满目。
新郎一身喜庆的红色，捧着放满茶水的木质托盘，配合着新娘一同敬茶。
姨母们连声道“好”，嘴里说着“早生贵子”、“永结同心”这样的祝福语，然后接过新娘递来的茶水大口喝光。
新郎捧着托盘跟着新娘后面，再从大姨母那边开始收茶杯，姨母归还茶杯的时候，顺带着将一个厚厚的红包放在托盘里。
新娘新郎一同鞠躬道谢，丫鬟在一旁给姨母们送上回礼。姨母们的礼金送完后，该是舅母们了。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门外的风燃，吵吵闹闹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好事者为她清出一条道来。
新娘察觉出诡异的氛围，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到门口端庄高贵且身着嫁衣的风燃，她不由地蹙起眉心。
眼见新娘久久不动，婚礼上的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向了门外。
“胭脂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二姨母上前一步扶住新娘，担忧地问。
“你们继续啊！看我作甚？” 风燃挥挥袖子开口催促道。她从小就喜欢凑这样的热闹，只是极少有机会罢了。而且，她早就习惯周围人投掷在她身上的目光，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次有何不同。
名为胭脂的新娘觉得无比难堪，扭头质问身边的新郎：“高莱，她是谁？”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群像是煮沸了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八卦起来——
“这是——抢亲？”
“新郎不是京城来的吗？难道这女子是千里迢迢追过来的？”
“咯吱咯吱。”
“啪！”大舅母拍案而起，“高莱，你什么意思？”
高莱神情有些恍惚，他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位气质不凡的红颜知己啊！若真是他的姘头，他何至于带着聘礼跑来坟城娶妻？
“我，我……”高莱支支吾吾。
他想解释，一时间又舍不得说出与门外女子不相识的话来。倘若真是为他而来，他倒是不介意改变原计划，将人一并娶了。
片刻后，高莱下定决心，掸了掸袖子上的褶皱，挺直了腰杆，看向门外的女子，朗声问道：“姑娘可是为我而来？”
“我靠，这男的什么意思？！”
“他该不会想着享齐人之福吧？”
“咯吱咯吱。”
真是夫妻常吵闹，邻居都看笑。
“本公，本姑娘就是来凑凑热闹。”风燃终于反应过来了，赶忙解释道。
高莱眼神灼灼，向着走了几步，期待地问：“姑娘可是来嫁我的？”他压根儿不听风燃的话，执着地问自己想问的。
“不是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人？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仿佛患了失心疯的新郎。
高莱不死心追问道：“那姑娘可愿意嫁给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带来的十几箱聘礼可以分给你一半。”
“高莱！”胭脂又羞又愤，“你说什么？！”
“咯吱咯吱。”
风燃心里觉得奇怪，到底是谁一直在磨牙？
“不愿意！你误会了，我只是恰好走到门口，过来凑热闹的。”
“误会？到底是我误会，还是你欲拒还迎的把戏？”高莱已经决定，他就要门外这个女子当媳妇，“来人呐，把她给我按住了！”
风燃本打算逃之夭夭，谁知后路被两个门卫和这些看热闹的堵住了。
看着围过来的下人们，风燃灵机一动，朝着高莱奔过去。她衣袂飘飘，头上缠枝飞鸟形的金饰一颤一颤，好似真的飞起来了。
大家看这架势，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不会真的是双向奔赴吧？”
根据地方习俗，婚礼上空出来的座位表示人已经去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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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门里门外两个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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