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似乎对册封赵月危十分上心,第二日就将他的封王诏书送到了东宫,跟着诏书来的还有一套全新的郡王朝服。
总管李善才宣旨之后,告诉赵月危,那朝服是陛下昨日吩咐尚衣局花一晚上时间赶制出来的。
赵月危表现得仿佛受宠若惊。
接旨之后,按照礼制郡王要穿着朝服亲自去寒暑殿谢恩。
赵月危进去的时候,殿内只有陛下一个人,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案几上梅瓶里的梅花。
赵月危加重了脚步,提醒皇帝他进殿了,萧皇转过来身,赵月危才开始跪下谢恩。
萧皇不在意地笑笑,勉励道:“你本来就是孩子们里最优秀的,封王了也可以更好为国效力。”
“孙儿定不负皇祖母所托。”
萧皇和蔼笑道:“别跪了,起来和皇祖母说会儿话。”
赵月危听命起身,站在萧皇旁边,陪她修剪那几瓶梅花。
萧皇剪花的手不停,随意道:“月郎,乌羯可汗派大王子挂帅协助我军大破东胡兵,今早八百里加急送来大捷。”
赵月危拱手行礼道:“边关大胜,恭喜吾皇,天佑大齐!”
萧皇眼中的笑意比平时多了些真情实感,她道:“总算是杀了胡贼的嚣张气焰,若是边患不解,只怕今年年也过不好了。随着大捷来的还有乌羯的合盟盟书,其他条件倒还好,有一件事朕有些发愁,乌羯希望大齐派一位同时拥有朕和仁宗皇帝血脉的宗室子与他们拜火教的圣女、可汗唯一的公主阿木铎成婚,夫妇成婚后长居乌羯。你觉得该派谁去呢?”
赵月危心下震动,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萧皇给他封王,竟然是为了和亲!!!
虽然说萧皇看上去上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但她作为天下至尊,平日里最喜圣心独裁,又怎么会这般推心置腹,征求他这个还没成年的皇子的意思。
赵月危稳住心神,斥道:“嫁公主理应遵守嫁娶之礼,让公主入我们齐国皇室,他们竟还要求长居乌羯,实在无礼至极!”
萧皇冷静地看着赵月危,道:“阿木铎虽然是公主,但更是乌羯国教拜火教的圣女,教会绝不允许其离开本国居住。和亲之事朕已经答应了,皇室成员受天下供养,如今竟然不愿为了止戈安民牺牲自己的安逸吗?”
赵月危道:“……”
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萧皇索性将事点透,道:“月郎,朕欲派你去和亲,你可愿意?”
赵月危跪在地上,给皇帝行了大礼,声音郑重:“臣——不愿意。”他知道萧皇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但和亲的事情不仅关乎他个人、更关乎东宫乃至整个赵家。
萧皇听到他的拒绝,似乎并未生气,但也没说话。
赵月危注意到殿内一个侍奉的人也没有,应该是萧皇目前还不想让人知道,说明她内心还在犹豫,犹豫就会有转机,哪怕只是万一的希望。如今只看他有没有办法打消萧皇的想法了。
赵月危觑了一眼她的神情,继续道:“若是陛下让臣上阵杀敌、战死沙场,臣绝无二话,可是和亲,臣是断断不能的,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皇道:“怎么别人能,偏偏你不能?”
赵月危略一思忖,道:“臣是个断袖,恐怕和亲反而要适得其反。”说完,他还有些苦中作乐地庆幸这些年东宫风雨飘摇,他无暇关心男女之事,是以身边并没有通房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防备萧家,因此洁身自好,也没有去过风月之地。虽然这话一说,他以后也不好议亲了,但哪怕终身不娶,也好过和亲。
萧皇:“……”
赵月危在地上跪了很久,久到膝盖都发麻发僵了,才听到萧皇道:“月郎,这件事朕不逼你,你回去仔细想想。下去吧。”她声音听不出喜怒,赵月危一时也知道她的意图。
赵月危谢恩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拖着僵直的身体走出了寒暑殿。
今天在门外等着的依旧是曹琪云,他看到赵月危满脸寒色,关切地看着他。
赵月危道:“我没事,备车,去公主府。”
马车上,赵月危还是告诉了曹琪云:“陛下有意让我去乌羯和亲。”
曹琪云的反应比赵月危自己听到消息时还要大,失声道:“殿下怎能去那蛮夷之地?!”
赵月危看他这么大反应,不知为什么,自己反而放松了一些,笑道:“怎么别人去的,我就去不得。”
曹琪云被赵月危漫不经心的笑容恍了一下,讷讷道:“殿下金尊玉贵……”
赵月危以为曹琪云是说他身份,自嘲道:“金尊玉贵,赵家人如今连特狱和西市都司空见惯,更何况和亲呢。”
曹琪云道:“殿下,若是你走了,东宫怎么办?”曹琪云冷静下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
赵月危道:“先去公主府看看。”和亲谁都能去,可是他去和亲了,东宫怎么办,他父亲在萧皇跟前动辄得咎,全靠他常常转圜,若是他走了,谁来维持东宫摇摇欲坠的命数。
难道陛下让他去和亲,是一箭双雕,又笼络乌羯,又解决东宫?!赵月危的心更乱了。
章华公主明年正月初五将要同谏议大夫萧枫杨成婚,眼下还有一个多月,公主府已经开始筹备婚仪了。
赵月危在后院内堂作了片刻,章华公主已经出来了,看着他笑道:“月郎,幸好你来了,我采办了一车东西要从扬州来,我这里忙的抽不开身,正想找个人去帮我去码头清点一下呢。”
事情紧急,赵月危也没心思和她寒暄,开门见山道:“姑姑,侄儿有话同你讲。”
赵月危一贯不疾不徐,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章华公主见他语气略急,眼中没有半分笑意,便知是大事,因此屏退了左右。
仆人都下去之后,章华公主将一盏茶塞在赵月危手里,道:“有什么事情,也坐下歇会儿喝口茶再说。”
赵月危冷不丁开口道:“陛下要派我去和亲,尚乌羯的大公主阿木铎。”
他说完话,才发现章华公主脸上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惊讶,愕然道:“姑姑,你……”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
章华公主看着赵月危,满是哀愁的眼睛里留下两行泪,她走上前给赵月危行了个大礼,赵月危手比脑快扶住了他,章华公主满脸哀戚地看着他,缓缓一字一句道:“月郎,姑姑求你,去乌羯和亲。”
赵月危皱眉,章华公主留着泪看着像在示弱,可一个长辈的示弱,有时候比威逼还让人为难。
赵月危将章华公主扶起来,道:“姑姑这是做什么,快别这样了,真是羞煞侄儿了。”
章华公主看着眼前玉雕般大侄子,暗暗叹了口气,她这个侄儿看着倜傥优雅,其实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因此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边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章华公主道:“你可知前几日,我在御街为什么要鞭打王腾,因为我不能让他搜查我的车架,当时我的车架里是赵仲的小女儿,若是我不救下她,她就要被没入教坊,从此世代都是贱籍……”章华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这些年我虽然尽力保护赵氏的家眷,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眼下赵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但若我们赵家能得到乌羯的助力,则可在朝堂斗争中争取一线生机。”
赵月危:“……”道理他都懂,理智告诉他和亲是对眼下的赵家来说最好的出路,但为什么,为什么其他人不行,牺牲的一定要是他!!!
章华将眼泪擦了,冷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此次和亲,若你不去,母亲会将萧卓霖记在她和父皇名下,册封为郡王,让他去乌羯和亲。萧卓霖若是被母亲记在名下,入嗣之路一开,如此便可以名正言顺拥有皇位继承权,难保后面萧家不会在这方面做文章,现下萧家人已经如日中天,若是再得到乌羯的助力……萧家继位之日,便是我赵家覆灭之时。”
赵月危知道章华并不是危言耸听,萧皇和他父亲、姑姑是血脉至亲,但萧家其他人并不是,若是被这些人继承了皇位,为了皇位安稳,一定会杀光赵家人。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牺牲他。赵月危想不明白。
章华公主眼含忧伤,道:“月郎,你太出众了,可竟然是太子哥哥的儿子,母亲对东宫早有忌惮,若是你这次抗旨留京,废太子便是顷刻之间。”
赵月危心绪纷乱,他站起来对着章华公主行了礼,之后转身出去了。
章华在他背后泣道:“月郎!你就算不为赵家想,难道你不为了你的父母兄弟想想吗?”
赵月危站住了,抬头眨了眨眼睛,忍住了眼里的泪水,心中一片黯然。
这世间,毕竟几人终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
赵月危出去之后,章华公主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伸出一根涂满红色蔻丹的手撑了撑满是珠翠的头,似乎是被华美珠饰压得抬不起头,轻轻闭上眼睛,脸上有一丝疲惫,她气质雍容高华,在民间素有牡丹公主的称呼,众人只看见这以天下养的公主的尊贵无极,可她时时刻刻风刀霜剑却没几个人愿意了解。
章华的贴身侍女碧珠悄无声息从后廊出来,对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章华公主道:“公主,殿下走了。”
章华公主“嗯”了一声。
碧珠有些担忧道:“公主,小皇孙殿下真的会同意去和亲吗?”
章华睁开眼睛,轻轻笑了,志在必得道:“会的。”
那侍婢有些心疼道:“这可是陛下的亲孙子,陛下未免太心狠了。”
章华公主看着赵月危消失的方向,道:“狠吗?我倒是觉得母亲是真心疼这个皇孙。”
碧珠露出个疑惑的表情,章华公主笑笑,但却未再解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