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合璧,落日光辉照在妆饰精致的云玘身上,为她镀上一层融融光辉。
她跪坐着,纤白指尖搭在暗红车门上,轻颤着蜷了蜷。
“世子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云玘垂目盯着帔肩上的暗纹花样,干巴巴否认。
“这个不是殿下昨夜留在我榻边的么?”
另一只系着护腕的胳臂从后面伸过来,停在云玘眼前。
宽大手掌缓缓展开,露出一团折叠整齐的松绿色绸带。
绸带不到一寸宽,两面用金线绣着杏花枝叶,枝叶上的花朵是用罕见的粉玉攒成,每朵杏花的花心都嵌着一颗色泽莹润的海珠。
如此规制的女子发带。
除了身为公主的云玘,整个队伍中,再没人能用。
云玘噎了噎。
天神菩萨!
霍云玘你个笨蛋,走之前为什么不仔细清查!
竟然落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云玘又是懊丧,又是心虚。
她闭了闭眼,咬咬腮内软肉,想了想,故作惊讶道:“宫人前些日子说这条发带不见了,我也没在意。原来是被世子捡去了。”
“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这条束发绸带我还挺喜欢的,多谢世子送还——”云玘慢慢抬手,想把发带抢过来。
手升至半空,还没碰到呢,就见眼前手掌迅速合起,收了回去。
“确实是条好带子。”
解桓意味不明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云玘咬住下唇,他到底想干什么?
秋后算账?
可……可他又没吃多大亏呀。
难道非得逼死她,他才高兴?
“不管世子想用这条带子做什么文章,我都不会认的。”云玘垂手攥紧膝上衣裙,“一条系发的绸带而已,这些年我扔掉的饰品都不知有多少,没人会在意一条小小的带子。”
她扶着车门站起来,面对车厢敛手而立。
“吉时快到了,我要更衣了,请世子帮我叫我的侍女回来。”
“殿下就那么急着寻死么?”
他沉哑的嗓音淡下来,暗含冷意。
云玘霍然转身,居高临下看着解桓道:“只要世子别来逼我,我没那么容易死!”
她清晰明艳的五官笼在落日余晖中,面带薄怒,依然不减殊色。
解桓站在车前,一手还拉着车门铜环,昳丽眉眼被暖黄阳辉切分成明暗两面。
见她转身,他抬眸看看她的脸,又落下眼帘,被夕阳染得金灿灿的浓密眼睫随之翕动,俊美无俦,犹如神祇。
“是殿下先来找我的。”
神祇轻启薄唇,开口说话了。
云玘被他的美色晃了下神,一时怒消,不由喃喃出声:“什么?”
“是殿下先来找我的。”解桓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说得一字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又是下药,又是甜点,又是哭,又是笑,殿下手段用尽,所求之事还未达成,便一走了之,为什么?”
解桓握着绿绸发带的手紧了紧。
昨夜的他,于慧光来说,算什么?
他知道自己下药了?
云玘先是一惊,后又想到,她是将药丸碾碎塞进去核的樱桃中的,他绝对吃不出来。
也幸亏走的时候,她至少还记得将金盏带走。
云玘在袖中绞着十指,压下心中不安道:“世子慎言。昨夜我从未踏出卧房一步,我的宫人可以作证。”
解桓蓦地抬头看向她,幽深黑瞳里盛着斜阳暖光,却透不出半丝暖意。
“我身上还有殿下抓挠的血印,”他视线在云玘腰间掠过,“殿下玉体只怕也不如从前那般无暇。殿下急着今夜成婚,就不怕野利烈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他连这些都想起来了?!脑中轰然一声,云玘脸颊红云滚滚。
昨夜她被今日出关吓昏了头,胆气上涌,大刀阔斧坐在他身上的场景重回脑海。
刚尝到甜头的童男子,下手没轻重。
有几次她累了,动作慢下来,他就握着她的腰又把她重重按回去。
掌印便是那时留下的。
金桃老实,侍奉她沐浴更衣,看见了也只当未看见,没去外面通报得尽人皆知。
云玘知道这些印痕,在三天之内会逐渐消下去。
而野利烈至少还要半个月左右才会到她跟前露面,因此她并不如何担心。
她只是想不通,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解桓上赶着来认领“奸夫”身份,是要做什么?
让她跪下,痛陈罪行,求他原谅?
他父母恩爱,家中和睦,顺风顺水长到将及冠的年纪,没吃过什么亏。
唯二吃的两个亏,还皆是由她而来。
不过,比起皇帝强硬赐婚将她和他配做一对。
昨夜那个亏,他肯定吃得更加憋屈。
云玘东想西想,心中思绪乱糟糟闹起来。
她望眼执着堵住车门的解桓,心道,要不跟他服个软?
僵在这里也不是事儿。
往来忙活的宫人已有忍不住偷看的了。
如此想着,云玘矮下头去,抚着裙边跪坐在车辕的软垫上。
“解桓,关外迎亲那一场闹剧,想来你全看到了。”她微顿,像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道,“纵使我曾经得罪过你,能否请你看在我已业障缠身的份上,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尤其像世子这样前途无量的人,没道理为难慧光一个小女子。”
她一坐下来,那张光彩夺目的脸就近在咫尺了。
解桓金色眼睫一眨,淡声道:“殿下这是承认昨夜之事了么?”
云玘无言,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是,我承认,是我做的,世子又待如何?”她轻嗤,“世子觉得被女子强迫,屈辱难堪,想为此杀了我泄愤么?对不住,太迟了,朝廷还要我活着,拿我向我丈夫交换城镇和百姓呢。”
她原本还打定主意,跟这位将来会执掌天下权柄的男人,不能把关系闹得太僵。
但他这不依不饶的劲头,也有点过分了。
她明珠生晕的芙蓉面上挂着凉薄的讽笑,黑白分明的星瞳里却蕴藏着点点水光。
解桓看在眼里,默了默。
“殿下留了发带,又拿走了我的匕首,难道不是为了交换信物,提醒我履行约定么。”他扬起染上夕阳余晖的脸,紧紧盯着云玘的眼睛。
什么约定?云玘微怔,回味着他的话,大惊。
解桓竟以为她是故意留下那条绿绸带的?!
这可冤死了,她真是没顾得上,忘记拿发带了呀。
“那绸带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世子若觉碍眼,扔了便是。”云玘眼神闪烁,“至于什么匕首,我没见过。而且,我不记得我跟世子达成过什么约定。”
“殿下昨夜所求,都忘了么?”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解桓没拆穿她,只问道。
“夜晚会放大人心中的恐慌。”
到这个时候,云玘早就死心了,“我只是太害怕,慌不择路做了错误的决断。世子便当是一场梦吧。”
“我这么漂亮,应是一个美梦。”她停下,摸着脸颊补充道,“毕竟自此地一别,我们兴许再也不会见面,世子实在没必要视我为眼中钉。”
在落日照耀下,她周身熠熠生辉,鲜润唇瓣边的笑容慧黠而美丽。
这是解桓从不曾见过的慧光。
错误的决断?他唇角嘲弄地勾了勾:“慧光殿下,昨夜你可才是清醒的那个人。”
云玘哑然,身体清醒又不是说脑子也清醒。
她昨日也是急疯了。
但凡多给她一日功夫捋清状况,她也没胆子做出下药强人的事来。
这事论起来,确实是她不占理。
人家清清白白的男儿身,丢失得仓促混乱,任谁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儿。
云玘不自觉气短下去。
“你用你的手指,眼睛,嘴巴,用你的眼泪,媚笑,柔怀,引诱我犯下欺君的死罪。此刻你却告诉我,我只是你做的一个错误决断?”解桓金灿灿的睫毛扬起,黑瞳里覆上一层阴翳。
欺君?等以后咱俩地位转换,还不知是谁欺谁的君呢,云玘静静听着,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滑稽之感。
“败在我这样的美人裙下,世子倒也不必看轻自己。有了我这个前车之鉴,你今后遇见有人献美,不就有经验对付了?”
她没看见解桓眼里的黑沉,自顾自说道。
云玘说着,摇摇头,觉得解桓的心思未免太重。
不出几年就要做皇帝的人,现在说什么欺君死罪,是不是有些诙谐?
云玘深感心累,轻轻一叹:“短短不到两刻钟的事情而已,世子着实不必耿耿于怀。你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你一个郎君,总不能连我一个小女子都不如吧。”
她满脸的不以为然,解桓收起扣在铜环上的手。
他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眸色愈加幽深,“原来,慧光殿下昨夜是把我当作排解烦忧的消遣了。”
云玘看不透他冰冷神色下更多的情绪,只是这话的语气听着不太妙。
“消遣不敢,”她大着胆子刺他一句,“世子后来不也乐在其中么。”
纤嫩素手抚上腰间,云玘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耳力超人的解桓绝对听得见。
“世子力气不小,我的腰早起还十分酸痛呢。”
女郎捏起嗓子,发出的声音柔软甜蜜,耳语似的缱绻。
明知她拿腔拿调,是在故意做戏捉弄他,解桓的耳廓还是火速由白转红。
他偏过头,盯着脚下地面。
美玉冰雪做的人,一旦沾染了人间凡欲,也就学会了羞涩赧然。
云玘望着他光洁的侧脸,心里有些新奇,也有些怅然。
这样的美景,看一眼,少一眼了。
若有缘再见,他就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我带你走。”解桓忽然道。
他转过脸来,那对浮荡着浓浓阴翳的黑瞳坚定地看向云玘。
“你不能嫁给野利烈,”他说,“他看见你身上的痕迹,不会放过你的。”
云玘凝眸,唇边的笑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神菩萨,你一定是在捉弄我。
所有的所有,全都时机不对。
熟悉的无力恨意在心底翻滚涌动,云玘咬牙攥紧手指。
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掌心掐出红痕。
然后,疼痛让她纷乱的思潮归位了。
云玘再昂起头,描画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底的光彩也变得晦暗。
“太迟了。”她绷紧脊背,听见自己语气漠然地开了口。
解桓看着她逐渐失去神采的脸,胸口蓦地感觉一空。
“不——”他刚张嘴,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
聒噪的野利的使者老远便喊道:“公主殿下,婚礼用的帐子搭好了,美酒美食,也都在准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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