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沈清池依旧记得在他五岁时的某个冬日,京都下了第一场瑞雪。

雪已扑硕硕地落完,地上一片雪白,当时时年五岁的沈清池,抱着他喝药的那个瓦罐,他自小便体弱,娘胎子带出来的病,从此药不离身。

披着白色狐裘,坐在院中最高大的那棵树下洁白雪地上。

周围是红墙黑瓦,他五年从未出过这个院子一次,这是囚困他的牢笼。

不过他当时仅仅五岁,不知何为自由。

那天很奇怪,平常对他向来严厉的太傅今日却难得坐在屋中喝起了茶,热茶升起来的热气氤氲,模模糊糊地遮住了他的脸。

沈清池走到树下时,曾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这位太傅,他发丝披散,看上去矜贵端正。

热气之中,他的表情并不明确了。

“殿下,屋外冷,回来坐。”于繁唤他。

他却轻轻摇了摇头,坐在了那棵树下。这是他第一次没听这位太傅的话。

但于繁明显心不在此,对于沈清池的反抗也仅仅是摇头置之,所有人此时的注意,都在皇后的寝殿。

许婉言,沈清池的母妃,那个将门虎女,耍过红缨枪也捏过绣花针的女人,斜倚在贵妃榻上,用她的指尖拨着白玉盘中的一颗青提。

她从小习武,励志要做花木兰一般的女将军,但到她及笄那日,看着将军府中大大小小的聘礼和准备让她出嫁的父亲,她的这颗赤忱之心彻底死了。

人人都说她有野心,她的确有,第二日她就递了名帖要进宫选秀,既然她不得不嫁,那她就要嫁世上最有权有势的男人。

人人皆知当今圣上与皇后青梅竹马,恩爱有加,恨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许婉言进宫不是来求恩爱的,她要的是在后宫站稳地位,诞下皇嗣,巩固母族。

皇后自生下一位公主之后便被断定身体有损,无法再孕,一切都如许婉言所想,她成功诞下皇长子,沈清池便是早已定下来的储君人选。

但天有不测风云,谁知苏枳又再次受孕,沈清池的皇位是否能坐稳,都在此一举。

许婉言她怕,脑中仍是她进宫当日她的胞兄抓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们虽非世家大族,但庇佑你绰绰有余,阿婉,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许婉言笑着甩开许必行的手,道:“阿兄,等我好消息。”

一转身却哭了。

她不想进宫,她想上沙场,她不要老死在深宫中,她要功勋加身,要战亡。

“阿星,皇后那边有消息了吗?”她轻声问着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十四五岁的侍女。

阿星低头回她:“还没有呢,贵妃娘娘。”

沈清池觉得自己的手冰凉,连捧在手中的滚热药罐也捂不热他的手。

头顶树的叶子早已掉光了,只留下几颗枯果,今日风大,枯树枝抵不住风吹,上面的枯果掉了下来,直挺挺地砸在沈清池头上,清脆的响了一声。

沈清池捂着自己的头,抬头往上看,看见了那漆黑树枝和那澄澈的天空。

于此同时的另一边,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苏枳的寝宫,所有紧盯着那边的人都收到了消息。

皇后生了,是皇子。

许婉言手指不自觉地用力,青提汁液从她的白皙手上溅落,许婉言看着这绿色汁水出神,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捏了手帕将它擦得干干净净,对着阿星道:“备轿,我去找皇上。”

阿星欲言又止,外面还在飘雪,她想问许婉言能不能再等等。

但是一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便知这时没得商量,快步冲出喊人备轿。

没人知道那一日许婉言与皇上谈了什么。

许婉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为了权势她降得下身份,弯得了脊梁,但月朝储君之位向来立嫡不立长,最后她只得了皇上一句“以后再看吧”。

但这已经是她能尽地最大的一份力。

直到沈清池十二岁。

他从小到大只知自己有位族弟,却从未见过其真容。准确来说,他亲眼目睹过真容的人都屈指可数。

往后这七年里,他依旧被囚困在这红墙黑瓦之中,但他想自由。

他常常劝解自己不能忤逆自己的母妃,他虽住在这小院之中但却吃喝不愁,秋季有时令水果送来,四季都会定制新衣,饮食也来自世界各地。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可惜的,他过的是所有人求之不得的生活,但人总是贪婪的。

他活在这窄窄的小院子里,却总是抬头仰望天空。

近日来,每到午时,门外总是传来窸窣窣的声响。

他往日总是不在意,甚至没将自己手中握的鉴略书籍放下,只是微微抬眸。

其实也不用太在意,反正外面的人总是闹不过半盏茶时间便会自行离去。

但是今天不一样,沈清池那又苦又涩的药还在炉上煎着,浣竹今日将时间记错了,他闲得无聊,倒想看看这每日必来闹一趟的人究竟是谁。

但好巧不巧,当他走到木门前推开木门时,外面恰好没了声响。

“发生了何事?“沈清池只是照例问一问。

他的母妃已经向所有人下了命令,什么都不要告诉他,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答。

他只是想看一看,秋日了,原来门前的那两朵白花是否还活着。

“无事,殿下。“看守的两人似乎已经发现了沈清池的眼神不在他们身上,正当他们打算追根溯源时,沈清池将眼神撒了回去,喃喃道:“无事便好。”

随即立刻关上木门,生怕被他们察觉又要被母妃训斥。

门外的两朵花正摇曳生姿。沈清池内心欢愉,片刻后又嘲笑起自己。

未来皇储的继承人之一,正因自己曾经见过的两朵花依旧在绽放着而窃喜。太可笑。

他正在愣神之际,却听见右侧发出嘈杂的声响,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就在这时看见了一个棕红色的脑袋从墙上探出,这已经是沈灼欢这个月第十次光顾沈清池的小院,他发誓他今日一定要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皇兄。

不过今日依旧被门外的侍卫拦住,哪怕他搬出自己皇子的身份也没有用,于是他才出了爬墙如此下策。

哪知道他刚刚探出两只眼睛,就着见秋日暖阳下立着一个白衣翩翩的温润公子,眉眼清澈,似乎被自己的行为下了一跳,正愣着原地不动。

沈清池看着墙头上冒出来的小孩,已经猜到,这大概就是他的那位皇弟。

沈灼欢五官还未长开,但已经难掩其中英气,发丝有些凌乱,脸上还沾着两抹泥土,他坐在墙头,用儿童稚嫩的音腔喊他:“皇兄。”

“皇兄,你愿意陪我玩吗?”

沈清池缄默不言。

偌大一个皇宫确实只有他与沈灼欢两个男丁,没有人陪他玩,于是便来我沈清池。

他抬头看看沈灼欢正在眨巴眨巴他的眼睛,轻声道,“阳光太烈,早点回去休息吧。”他一张口,发现自己并不知沈灼欢的名字。

墙下守着沈灼欢的翠儿喊他:“小殿下,小殿下,来人了,我们快回去吧。”

她听不见另一边的沈清池与沈灼欢说了什么,小心牵着沈灼欢让他从墙上爬下。

翠儿这才发现沈灼欢根本没在意沈清池的拒绝,满脑子都是他叫自己早些回去歇息的话。

翠儿劝他回去的话还卡在喉咙里,毕竟她的这位殿下每一次回宫中都方不情愿,但这一次似乎有些反常,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沈灼欢就笑吟吟地去拉翠儿:“我们快回寝吧!”

翠儿很诧异,想问些什么,已经被沈灼欢拉着手往回扯了。

沈清池回到屋内,看见药早已煎好乘入碗中,还滚烫着冒着热气,平常会在碗边放着的蜜饯不见了踪影。

他唤浣竹过来,浣竹似乎正在侍弄后院的绿草,手上还沾着泥土,听见沈清池的声音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殿下,怎么了?”

她一见沈清池坐在药碗边一动不动就知道他大概要说什么。

“浣竹,糖呢?”

这药确实苦的常人无法忍受,浣竹支支吾吾,告诉沈清池,前些天贵妃娘娘说糖对他的身子不好,不让她们这些下人再给糖吃。

沈清池抿着唇,在这里,他连这些小事也做不了主。

于是他不再多说,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苦进了嗓子眼里,他眼眶中不自觉泛了点泪,转身去内殿午睡。

躺在软榻上,望着头顶的木梁却反复睡不着,脑中浮现出沈灼欢那个毛茸茸的棕红脑袋,已经七年,他甚至不知他的姓名。

他在担心是否今日对他说的话太过决绝了些,母妃常常告诉他这是他最大的敌人,皇位的竞争对手,他不想坐这个皇位,却不得不争。但两人相见一面,他却不觉得沈灼欢令人讨厌,他甚至有些害怕沈灼欢明日不再来。

但事实告诉他,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困住他十二年的那四面红墙黑瓦,突然有一天訇然倒塌,沈清池一抬头,就看见了沈灼欢冒冒然闯进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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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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