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街巷人来人往，新雪被踩成了污泥。从出租车上下来，一阵冷风钻进领口，她下意识地把外套裹得更紧了。
程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她的行李箱一起，总算挪到了出租屋门口。轮子咕噜咕噜地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为期一周的蜡染非遗记录工作刚刚结束，身心都像是被掏空了。钥匙转动，门刚开一条缝，一股难以形容的隔夜外卖和莫名酸馊的气味就冲了出来，让她瞬间愣在原地。
她那个本该在老家上学的弟弟，正大喇喇地躺在她最心爱的米色布艺沙发上，鞋都没脱，脏兮兮的鞋底就那么蹭在扶手上。周围地上散落着快餐盒、零食袋和空可乐罐，她的书桌被翻得乱七八糟，几本珍贵的非遗图册摊开着，上面还沾着可疑的油点。
程栀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又迅速凉了下来。
“程杨！”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发颤。
沙发上的程杨被惊醒，慌里慌张地坐起来，看到是她，脸上闪过心虚，随即挂上那副她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点无赖的笑容：“姐？你怎么这就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好些天吗？”
“这是我家。”程栀走进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垃圾。她胸口堵得厉害，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她明明换了锁！
程杨挠了挠他那看起来油乎乎的头发，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妈那儿有备用钥匙啊。我过来玩几天，谁知道你提前回来了。”他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玩几天？”程栀环顾着这个从温馨小窝变成垃圾场的房间，声音冷了下来，“程杨，这是我租的房子，不是你的免费网吧。现在，立刻，把你的这些垃圾收拾干净然后离开。”
程杨脸上的笑容没了，他站起来，试图用身高给自己壮势：“程栀，你至于吗？我是你亲弟弟！借住几天怎么了？”
“不请自来为贼。”程栀仰头看着他，平时在镜头前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疲惫和失望。跟他说这些，简直像在对牛弹琴。“我这里不欢迎你。给你十分钟，收拾好东西，走人。”
“我没钱回去了！”程杨脖子一梗，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你给我钱，我马上就走，绝不烦你！”
又来了。程栀心里一阵无力。每一次都是这样，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她努力记录那些美好的的手艺，想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抓住点美好，现实却总能用最接地府的方式告诉她：你想的美。
“我没钱。”她转过身，不想再看他，“程杨，你二十岁了，不是两岁，该学会自立了。”
真当她是许愿池里的王八，投个硬币就能实现愿望？
“你没钱？”程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步跨到她面前，指着墙角那套价格不菲的摄影器材，“你没钱买这些？没钱到处跑拍那些玩意儿？骗谁呢！我知道你现在有点名气了，肯定赚了钱。我是你弟，给我花点钱怎么了？”
“那是我谋生的工具！”程栀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胸口起伏着。这些设备是她的饭碗，到他嘴里怎么就那么不堪？“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东奔西跑辛苦挣来的！不是给你挥霍的！”
“你就是自私！”程杨彻底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吼道，“爸妈白养你了，一点都不知道顾家！我今天偏不走，看你能拿我怎么办！”说完，他重重坐在地上，摆出一副我烂我有理的架势。
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爆发。程栀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门口，气冲冲道：“你给我出去，现在就走！”
程杨被拽得晃了一下，也火了，用力甩开她，“别碰我！”
程栀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被他这么一甩，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门敞开着，身后是那道又陡又黑的楼梯。
她看到程杨惊恐放大的瞳孔，看到他伸出一半又迅速缩回的手。腰侧狠狠撞上冰冷的铁扶手，接着是背、手臂、腿，一阶阶台阶硌得生疼，最后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一切安静下来。她躺在楼道拐角的平台，仰头看着高处门口那块昏黄的光，以及光里那张惨白的脸。
“姐......”程杨的声音抖得厉害。
程栀张了张嘴，只吸进一口冷气。
然后，她看见程杨猛地后退一步，眼里的惊恐被慌乱取代。“是……是你自己没站住！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摔的！”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像是要说服她，也说服自己，“对！就是你自己摔的！跟我没关系！”
话音未落，程杨略过她往楼下跑去。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底瞬间荒芜的冰凉。她躺在那里，灰尘的味道钻进鼻腔。她艰难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裂成了雪花状，盖住了屏保上她灿烂的笑脸。
幸好，还能用。
解锁，打开通话界面，因为疼和冷的原因手指有点不听使唤，“喂，你好。我需要一辆救护车。地址是……”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平静。挂断电话后她把手机按在胸口，闭上眼睛。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应该是磕破了。
医院里弥漫着难闻的消毒水味。
脚踝骨裂，额角缝了两针。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三天。程栀谁也没通知，请了个护工帮她办好住院手续，躺在病床上看着点滴瓶，滴答，滴答，慢得让人心焦。
住院期间程杨发来过几条信息，从辩解到试探，最后还是要钱。程栀没回，直接拉黑。父母也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埋怨，说她不该跟弟弟计较，他还是个孩子，不是故意的。程栀安静地听着，没反驳，只在最后轻声说了句“我需要休息”，便挂了电话。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安静了。
她登录视频账号，发了条动态，说明意外受伤可能更新会推迟。评论区立刻涌进几位粉丝的关心。网络另一端陌生人的温暖，和身边亲人的凉薄对比得有些讽刺。她看着那些留言，牵了牵嘴角，却笑不出来。
第三天早上，程栀实在躺不住了。医生同意她出院后，她喊来好友林昭昭帮忙办好手续，送她回了自己的小出租屋。
程杨早已不见踪影，屋内也简单清理过，但那股颓败感挥之不去。朋友离开后，程栀独自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打着石膏的脚踝沉甸甸的。
医药费，误工费，房租......现实的压力一点点漫上来。
晚上程栀拄着拐杖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额外加了一个荷包蛋在里面。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咚咚咚三声，清脆，礼貌，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程栀愣了一下，这个时间能是谁？她扶着墙壁，单脚蹦到门口，凑近猫眼。
只看了一眼，呼吸蓦地一滞。
门外站着的人，是裴虞。
一年多不见，时光似乎格外优待她。一身剪裁合体的藏蓝色羊绒大衣，衬得身形修长挺拔，头发利落地夹在后面。还是那样从容沉稳，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身那份干净安宁的气场，和这破旧楼道严重不搭。
程栀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门把手。心跳声在寂静中放大。
她怎么会来？
犹豫只有一瞬。程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好奇，打开了门。
门外的裴虞目光落在她身上，从苍白的脸，移到额角的伤口，最后停在她打着石膏的脚上。眼神平静，带着疑问。
“程栀。”裴虞开口，嗓音清润温和，一如记忆中那般。
程栀靠着门框支撑身体，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常：“稀客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她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不太成功。
裴虞看着她，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难以捕捉。“路过，顺道来看看。不请我进去坐坐？”语气里带着商量。
程栀侧身让开：“屋里有点乱，别介意。”
裴虞迈步进来，高跟鞋落在旧地板上。她目光扫过屋内尚未完全整理的痕迹，眼神里没有嫌弃，反而像是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理解。
“你看起来，最近好像不太顺利。”裴虞的语气很平和，没有同情，也没有居高临下，平静地阐述着事实。
程栀单脚跳回沙发坐下，仰头看着站在那里的裴虞。何止是不顺利，简直是倒霉透顶。“见笑了前妻姐。你百忙之中过来，不会只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吧？”
裴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手提包里取出文件夹，轻轻放在沙发上。“这个，你看看。”
程栀没动，心里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一份合作。”裴虞微微俯身，双手依旧插在大衣口袋，这个姿势让她显得不那么有距离感。她看着程栀，眼神专注而温和，“或者说，一个你可以考虑的选择。”
程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裴虞，等待下文。
裴虞的声音不疾不徐：“我有两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程栀不自觉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听我意见？听我什么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
“第一，”裴虞的语气平稳，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我们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程栀的眼睛瞬间睁大，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她摔那一下肯定是把脑子摔坏了，都开始幻听了。
结婚？和裴虞？她看着对方，裴虞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非常认真。
“协议结婚，”裴虞耐心地补充，“时间为一年。期间可能需要你配合出席一些场合，包括帮忙应付一下我家里。作为回报，我每月付你十万。额外赠送你和我们公司的合作项目。”
一个月十万！还送合作！医药费、房租、康复费用、误工损失……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现实问题，瞬间看到了解决的希望。这笔钱能让她立刻摆脱困境，甚至能做更多想做的事。
但她按捺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冲动，努力维持镇定，声音有点发干：“那……第二呢？”
裴虞像是早就料到她会问，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第二，”她的目光再次轻轻掠过这个略显凌乱的小空间，“住到我那里去。”
空气仿佛静止了。程栀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被定格。
前女友，协议结婚，十万月薪，同居。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荒诞得让人难以置信。裴虞，已然娱乐的老板，圈内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她，程栀，一个挣扎求生的小博主。
裴虞图什么呢？
她看着裴虞，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答案，但里面只有坦诚。没有逼迫，没有算计，只是一个摆在面前，看似离谱却又充满诱惑的选择。
金钱，更好的环境，摆脱困境的捷径，以及一段关系未明但似乎并不让人排斥的同居。
裴虞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眼神温和。窗外的城市噪音变得模糊，屋子里很安静。
程栀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她慢慢抬起手，伸向了那个文件夹。
签，还是不签？这选择，来得太突然，又太诱人。
[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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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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