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匕首在贺兰羽右手掌心当中转了几圈,又被带着薄茧的手指猛地握紧,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靠在门扉上,正过头来,风卷着凌乱的头发刮过嘴角,脸上笼罩着一股适意的自如:“呃,屋子里太冷了,我去砍些柴来烧。”
“哦?那还真巧了。”青云拍了拍手,有人提着一篮子炭火搁在贺兰羽脚边,“我给你送来了,不必忙碌了,回屋歇着吧,肩上还有伤呢。”
贺兰羽扫了眼左肩,嘴角勾了勾,有伤又如何,就这一只手也能深入王府,杀了那姓王的狗东西,他大步走着,口中道:“谢了,我再去拾些蘑菇,煮碗汤喝。”
青云笑容微收,抬手拦在贺兰羽身前,一言不发,目光犀利,与平日相处时格外不同。
“蘑菇也不让吃?”
贺兰羽同青云对视,两道严肃的神情相撞,谁也不相让,他反手握紧匕首横在胸前威胁着:“闪开。”
青云歪头哼笑,二指在刀刃上一弹,完全不把这小小匕首放在眼里:“就凭这,也敢跟我大小声?”
贺兰羽本就心中烦闷至极,被他搅缠得一头火气,不愿再多做废话,锋刃内收便是一掌拍向青云胸口。
青云让身躲过,眼底漫上股不可置信来,随即正了正色握掌成拳攻向贺兰羽,气势如虹,誓要把他留下。
拳与掌碰撞,狠与厉交锋,谢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搬了张长凳在一旁看好戏。
几招下来,青云对贺兰羽刮目相看,他左肩受伤,出招受限,没想到还能同自己打得有来有回,原先当真是小瞧了他,便拿出十分的力道同他过招。
要说青云不愧是谢更贴身护卫中的佼佼者,一拿出全力立马将贺兰羽逼得且战且退。
贺兰羽双臂交叉接了青云一脚,额角青筋突起,喉咙里滚出两声喘息来:“呵,我不过出去采些蘑菇,伍长何至于此?”
“谁知你是出去采蘑菇,还是采谁的人头?”青云松拳为爪向贺兰羽右肩袭来。
贺兰羽躲闪难免牵扯伤处,此刻伤口崩裂,血渗出一团来,他也逐渐力不从心:“说笑了,谁家地里长人头啊。”
又是一拳直往贺兰羽面门袭来,他腾身欲躲,目光却被突然起身的谢更引过去。
谢更只着了件单衣,外面披着件鹿皮斗篷,阴森森的还不吭声,跟灰鸦并排站着,神色跟来索命的鬼没什么两样。
就这么晃了一下神,青云那拳就结结实实砸在贺兰羽鞭上伤,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抬手反击,一刀就那么划在了打算上前查看的青云手臂上,顿时血涌如注。
谢更这才悠悠然揣着手走过来:“闹够了?”
贺兰羽顺手剌了条布料勒住青云的伤口,只当谢更是把他当成笑话在看,抬起头时眼睛里是一闪而过的受伤:“闹?”
“我是真心实意要去杀了那畜生!”贺兰羽强撑着挺直身板。
谢更示意灰鸦去帮青云处理伤口,而后才将目光落在贺兰羽身上,那是极轻极缥缈的一眼,其中的那股万事无关紧要态度让贺兰羽尤其恼火。
“这不是闹是什么?”谢更立在原地,波澜不惊:“哦,或者说你是打算夜闯王府被人当成刺客扎成筛子,又或是侥幸杀了王广成为通缉犯自此亡命天涯?”
贺兰羽倒不这么认为:“我身手矫健,未必会被人察觉,何至于亡命天涯?”
“哦,是吗?”谢更嗤笑一声,这一声纯是嘲讽。
贺兰羽当王府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闯的地方吗?
谢更今日在王府里走了一遭,见过至少十位高手乔装其中,别说贺兰羽伤着一只手,就是任他完整进去,能在当中找到王广这人就算他有本事。
“那你就快去吧,”谢更抬手招了招,像是赶苍蝇一样赶他走:“被抓了一定要咬死,此事与我谢更没有一点干系。”
贺兰羽“嗬嗬”笑了两声,“畏惧权柄,是非不分。我先宰了你这个祸害!”
话毕,他神色一凛,反手将匕首架在谢更脖颈上,只是不巧,谢更被他偷袭过一次早有防备,眼下已经抢先捏住贺兰羽的喉咙。
“哈,真是有意思。”
谢更微昂着脑袋,他要被贺兰羽蠢死了,手底下的脉搏咚咚飞快跳着,生龙活虎的,他的手却比石头还冷,刺得贺兰羽逐渐冷静。
“区区一个管家有这么大权力瞒着王爷让宿州多位县令言听计从?
“他们同气连枝,沆瀣一气,若要行刺县主为何不打着我的名头,将污水泼到我身上,偏要自报家门?
“还有那本粗制滥造的名录,一拿出来就叫大王爷慌了神,你眼睛长着是吃饭用的吗?”
贺兰羽喉咙滚了滚,这些细节被他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此刻被谢更翻出来直戳痛处。
“还是说你心里清楚得很!但是欺软怕硬,不敢拿王爷开刀,不敢下狠心往深处查,只敢杀个下人解气?”
“我没有!”
贺兰羽扬声喊了一句,可他心里千种万种纠结都不能张口同外人道,满脑子的仁义道德此刻挠着他的心肝,又团成一团堵在胸口,只能红着眼眶怒视谢更:“谢更!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谢更的衣袂被贺兰羽肩头渗出的血染脏,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里翻腾,松了掐住贺兰羽脖颈的手。
贺兰羽被谢更死死盯着,他那双眼睛似乎一如往日的平静,可贺兰羽却看见了滔天的波浪,是谢更难得透露的真情实感。
谢更忽地握住贺兰羽的手,逼着他将匕首贴近,割开自己脖颈处的皮肤,那模样平静又疯癫。
“好,我该死,那你杀了我啊!你今日能拿手中小小匕首杀了我,明日能用它杀了大王爷,能用它杀尽天下贪官污吏,治它个海晏河清吗?!”
贺兰羽的手不住颤抖,心乱得快要跳出来,可理智告诉他,谢更说得对。
一道血痕从谢更白细的脖颈上滑下来,在他白色衣物上洇出一朵血花,可谢更恍若无感,仍逼着贺兰羽往下割:“我叫你杀我!”
再往下,谢更就别想活了……
贺兰羽呼吸急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截白颈子,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悯朝的大奸臣就没了。
此刻贺兰羽全身上下唯一一处冷的地方是与谢更接触的手。
谢更紧攥着贺兰羽的冰凉的手。
但不知为何,这道冷感逐渐被暖热,贺兰羽看着谢更,逐渐像看着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比董秀之流更像人的人。
谢更的血顺着匕首淌到贺兰羽的手上,血液滚烫,见贺兰羽猛然回过神来,左手握住刀刃,双手用力挣脱谢更的桎梏,与他隔了三步远的距离重重地喘着气。
“废物,人送到你面前都不敢杀……”
谢更顶着满颈的血冷笑,有他的也有贺兰羽的,目光下移,看着冷汗岑岑的贺兰羽冲他砸了一拳,撂下狠话。
“你仗着有点小聪明自诩侠义,其实也跟那圈里待宰的猪没什么分别,早死晚死罢了。”
贺兰羽被砸倒在地,脸颊滚烫红肿,可此刻他的心无比平静,看着谢更凶狠的样子,竟然会觉得他有点可怜。
贺兰羽看着左手掌心处的新伤,觉得还是自己更可怜些:“我有病啊?他自己要死,我救他干嘛……”
原本以为闹剧结束,尘埃落定,白叶姗姗来迟,身后跟了几个人背着一只麻袋,里面似乎装了只猪。
“咚”的一声麻袋落地,白叶扯开麻袋一角,示意贺兰羽往里面看。
贺兰羽探头看了一眼,里面那家伙还在蛄蛹着试图逃走:“什么东西?”
“是个人。”白叶从麻袋里抖搂出一个人来,打眼那么一瞧,哈,是贺兰羽能记一辈子的人。
“鸦哥说给你消气用,就是下手注意分寸,别给打死了,他还有大用。”白叶递了根藤鞭给贺兰羽,靠在他耳边低声说。
贺兰羽饶有兴致地在空中挥了两下试试力度,随后扯掉那人的遮眼布。
董秀一见贺兰羽,先是一愣,看见他手里的藤条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可惜手脚都结实捆着根本逃不脱,只能“呜呜”地跟在白叶身后,期望谁能良心大发,带他离开龙潭虎穴。
贺兰羽一脚踏在他后背上,森森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问:“董大人,想往哪儿去啊?”
——
“然后呢?然后呢?”
明蕴跟在贺兰羽身后追问,眼下他们已然过了掇州的掇明山入了钧州地界,再有两日就该到京城了。
贺兰羽左手缠着几圈纱布,看得见下面新敷上的药粉,端着锦盒停下来思索:“然后啊……”
贺兰羽挑眉,稍微熟悉他的人就清楚他要开始胡诌了:“然后我就一个勾拳一个鞭腿,仅仅两招就打落了他三颗牙!”
“哇,好厉害!”
明蕴缀在他身后当小尾巴,一边鼓掌一边蹦蹦跳跳,看着跟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个样,无忧无虑的。
“咳咳——”
青云从一旁柜台上探出个脑袋来,冲贺兰羽招了招手,贺兰羽只好放下手头活计朝他走过去。
贺兰羽这几日焕然一新,衣服穿得也不像乞丐了,头发也整齐打理了,还编了两个小辫坠在耳朵后面,看起来倒像是哪个世家遗落在外的公子。
要不是贺兰羽手上的纱布惹眼,青云还真没认出他来。
“有事说事没事滚,忙着呢。”这些人中贺兰羽跟青云最为熟络,互相插科打诨都是常事。
青云往贺兰羽手里塞了一堆遮面巾,看得贺兰羽皱了下眉立刻抽回手来,连连拒绝:“我这初来乍到的,身上还有重伤未愈呢就派我去暗杀?”
“嗐,想多了。”青云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扯了回来,“是大人的吩咐,你在京城不宜露面,今后行走都得遮着脸。”
贺兰羽也没问为什么,接过那叠黑面巾,抽出一张贴在脸上比划比划,尺寸正好:“你们大人还真是奇怪,专盯着一个色儿用。”
青云在他肩头弹了一下,提醒道:“是咱们大人。”
“行行行,是咱们大人最奇怪。”贺兰羽把拿叠黑布往怀里一揣,优哉游哉地走了。
谢更坐在车里,看着他们打闹相处又各自散去,敛眸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他边上坐了个瘦高个儿,留着两撇小胡子,年岁不大,只是面相颇为老谋深算:“再过不久那些附属国可都要张罗着来朝拜献礼了,你有什么打算?”
谢更捏起茶杯,微抿一口,润了润喉:“这是礼部的事,与我何干?”
那人轻笑,笃定这事必然落在谢更头上:“与你何干?你这话说得轻巧,这么能捞油水的事,且看着跟你有没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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