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造生前是个小人物,没啥成就,死了就化为孤魂野鬼在街上乱飘。
说来他身世也是坎坷。爸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世界五百强企业在职,存款也有,房子也有,就是家庭温暖没有。温造自小身体不争气,三天两头跑医院,家里不是吵架就是摔锅,他一度以为他的病情是磨垮父母感情的最大一根导火索。
他相貌长得好,眉眼精致如画,嘴又甜,得了病捂着心□□像那西子捧心,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惹得医院里的护士姐姐们见了好不心疼,天天争先恐后的送营养餐企图把他的身体养起来,连扎个针都是柔声细语的。
隔壁床的老大爷是个史学教授,收音机里放的不是国学经典讲史,就是黄梅戏。唠唠叨叨、咿咿呀呀的也给这个空旷死寂的病房增添了些人气。老教授向来刚强,儿女平日都忙虽未在膝前看护,面色也是红润发光,每天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那是充实又满足。
这加护病房目前就二人住着,温造父母早早就给医院塞了大笔钱,然后双双出了国,一连几年都未得个音讯。隔壁大爷是肝硬化,治了说不得还能多活几年,他呢,得的却是富贵病中的战斗机,言情小说中通用的玛丽苏病,什么造血障碍性重症,名字他记不清了,反正过不了几年就得嗝屁。
前段时间,他右侧病床的老婆婆已经先他一步而去,他还就势哭了一场,也不晓得是为这些年老人对他照顾的感恩,还是为接下来该轮到自己去见阎王而心生悲痛。
温温柔柔的护士姐姐推门进来,告诉他下周手术的具体时间时,他还躺在床上,两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他年岁不大,却少年老成,头发因为长期化疗的缘故早就掉光了,明明还没成年,却让人感到生命即逝的衰败,护士姐姐心疼他,挂点滴时还特意塞了几颗糖给他,说是含着糖发病时就不怕痛了。
他对周围的人也很是感激,见护士眼睛通红,忙说了几句好话逗她开心,见她噗嗤笑开,才宽心闭眼假寐。
隔壁床的大爷削了个苹果正津津有味的啃着,温造看了眼馋,却不能吃进嘴里。他病本就古怪,电视也不能看,怕有辐射,而且每日用餐都是特定的,随意进食严重了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他咽了口唾沫,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然后直接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则通讯。
“前不久,经考古团队细致考察,在淮南一带出土的大批文物据悉是出自明桢帝墓穴。其中以一对莹白玉尺最为珍贵,玉尺为镂空雕刻,精妙绝伦,展现了旧时高超的刻玉手艺。其上附有一行小篆字体,但因年久风化,字迹已无法辨清,但此尺为明桢帝棺内随身陪葬之物,也是为我国研习大历朝史实增添了佐证……”
收音机里电流声不断,老教授用了许多年,播报的声音已是磕磕绊绊,温造听得是晕晕乎乎。他常年住在医院,这辈子就没读过几年书,脑子里除了小学时认的那些生字,便是空无一物。若不是每日随着老大爷听听古典讲史,护士姐姐也好心带书给他解闷,他的文化水平会比现在还低。
老教授晃了晃桌旁的收音机,见本则播报完了,他也没能听到想听的消息,便是叹了口气瘫在床上。
同老教授相处的这几年,温造深知若不是病情原因,这考古大历朝的课题本该是老教授的。可事已至此,他停职来了医院休养,将课题交给同为考古系的老友,可心里却始终不得劲,三天两天拨着电话给老友评讲着他的意见。
考古这事本就得耐得住寂寞,心得静下来琢磨,天天这么聊着,老友怕耽误他治病,直接找了个托词说自己去了黄土戈壁,然后拉他进黑名单。老教授气得没法,只得每日蹲守在收音机前倾听大历朝文物出土的相关消息。
温造闲得发慌,悄悄探出手想要给收音机换个频,却被老教授一瞪,吓得赶忙缩了回去。
“小孩子家家的,听点考古史不好么?”老教授还在气头上,“我早就说过,明桢帝墓穴里的白玉尺是最为紧要,现在才挖出来,耽误了多少考证的时间?”
“在历史这条河流中,时间就是生命。我们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进无尽的考古事业中,将历史这本鸿篇巨著研习透彻,明古朝之利,警当世之弊,以史辨国之命运走向,知万古兴衰,化为己用……”
老教授一脸严肃,谈起老本行却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温造听得迷糊,便出声问他:“大爷,明桢帝和白玉尺有什么特别的关联吗?”
关于明桢帝,他了解过一二,是个古时赫赫有名的夺嫡皇帝。明桢出生卑贱,母亲只是个除洗的小宫女,蒙受了皇恩润泽才诞下他,封了个才人。可这后宫嫔妃岂是那般好相与的,自他出生不过百日母亲便自缢而亡,父皇嫌他克死生母命数晦气,便将他丢在在冷宫中长大,受尽了一群胺臜宫人的磋磨。在逆境中长大的明桢帝英武全才,足智多谋,凭着一腔谋略及铁血手段扶摇而上,最终在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
但奇的是明桢帝这一生征战四方,为国为民也算功绩硕硕,顶着个端正俊朗的好样貌,但姻缘线却好似在他身上生不起根来,连继位的皇子都是从旁系中抱来养大。温造摇摇头,这帝王之事向来麻烦,他虽有些小机灵,但也琢磨不透。反正这一世他这破烂身体是这样了,若他下一世能好运气当个皇帝,定要三妻四妾的往府里娶,享享那万人之福,补全这辈子的遗憾。
“那关联可就大了,野史有云,这明桢帝一生未娶,是心中有人,”老教授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跟他说,“这白玉尺便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温造懵了,却又见老教授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地说:“这帮混才,这么重要的史载都没查出来,那小篆字体一定记载着什么,明桢帝一生英武,好不容易有个柔情似水的史料,都不知道多挖挖……”
温造:……
敢情是个没佐证的野史,也值得大爷这般激动。
见他漫不经心,老教授瞪他一眼:“史学考证容不得马虎和漏查,万一是真的,就能让我们更细致地考证明桢帝这一历史人物,充盈其骨架血肉,更轻易地了解那一朝代的风土人貌……”
老教授喋喋不休一阵,觉得自己无比正确,一腔词汇和言论说得温造是头昏脑胀,连连点头,他才得意万分地喝口水躺下休息。
护士傍晚来拔针时顺便推温造出门透气。这四月里的天,也算回暖了,可护士不敢马虎,给他戴了双层遮阳帽,又裹上了厚厚一层棉被,带他去园子里看落日。
不同于病房内消毒水四溢,园子里栽了些花草树木,空气清新。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天际,霞光万丈,很是漂亮。他四肢都被裹在棉被里动弹不得,只留了张苍白、毫无血色的小脸呆呆地看着天空,见这朵云飘过,那朵云又飘来。
护士姐姐蹲下身见他眼中无神,以为他是为下周的那次手术而感到害怕,便宽声安慰他。她在这医院工作好几年了,早就知道重症病房里住着个绝症小孩,平时不哭也不闹,看着乖乖巧巧,可让人省心了,但省心的同时也最是令人心疼的。这几年过来,他病情反反复复,大大小小的手术也只不过是为他在死神手上多拖延了些时间。
温造早就想象过死亡的感觉,是浑身无法动弹的窒息感,还是肺腑全数烂掉的灼痛,像是跌进厄运梦境的万劫不复,或是眼一睁一闭就此解脱?
……
恐惧着死亡,渴望着生活,他脑中像是有一团乱麻,心头也涌起前所未有的复杂感觉。
你有没有过像是被世界抛弃,自己独尝病痛之果的感觉;又或是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感受万物空寂,于暗夜里独处的心悸?
这些年,重症病房来来回回走了不少人,生生死死,他也看透不少。病愈出院的自是欢欣鼓舞,可两腿一蹬就去了的也是让亲人饱受悲痛。
他死了以后,父母会为他哭吗?温造摇了摇头,走了这么多年,他连父母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或许他们早就不要他了,练了个小号重新开始?又或是离婚导致的分崩离析……他不敢想下去,不管怎样,他已经没有家了。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半个小时。那位古板严肃的老教授难得好心的给他喂了颗糖,然后抹着眼泪让他挺着早点出来,一旁的护士姐姐们也给他垫了平安符在枕头下,细心嘱咐着让他不要害怕,他没拒绝。平日里术前温造都会嬉皮笑脸地扮鬼脸讨她们欢心,可这时,他却突然觉得倦了。
不是倦了,是似乎时候该到了,那种无法挽回、万分无力,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压在他心口,怎么也挥之不去。
手术的时候应他要求打的是半麻醉。他望着无影灯,清晰地感觉到手术刀划过皮肤的那股冰凉感,直直地渗入了他的肺腑。
以往他都是昏睡着手术,这一次,他怎么样也得意识清醒地来一次,不然,他怕来不及。想他一世英名,竟在某刻昏死在手术台上,这不得亏死?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麻药的效果不遗余力地发挥着,他痛没感觉到多少,脑子却晕乎乎起来,只听得耳畔主刀医生在焦急地叫喊着。
“怎么回事,止血钳递来,纱布止血,关注血压……”
“病人肺腑大出血,血压陡然降低,心率急剧不稳定,脉搏振动器使用无效。”
“输血袋挂上去了,心率呈曲线下降,病人呼吸衰弱,供氧系统不足以支撑病人呼吸,大脑严重缺氧……”
……
“温造,温造……”
温造浑身无力,觉得从没这么累过,他真的好想睡一会,就一会儿。潜意识里似乎有人在呼唤他,他努力睁开眼想看个真切,伸出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好累,好累~
可一旦睡了就会死么,他晕晕乎乎地想道,反正早晚都会死的,与其忍受病痛折磨,还不如就此解脱。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心肌像是绷紧的皮筋一样松垮地断开,他胸口一窒,眼前一片模糊,双耳嗡鸣,五感俱失,像是堕入漫长无尽的暗夜一般挣扎不出……
千番感觉,万般折磨,化为空切。
他喃喃自语道,如果还能活一次,他一定要活出个样子……脑子打了团结,他意识全无,整个人身子一轻快速往深渊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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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阜:你们猜的没错,我之前没媳妇哪能娶妻,这不,我媳妇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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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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