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明仪宫,能近身伺贵人的都是一等掌事宫女和管事嬷嬷,至于温造这种低等仆役,连宫人等阶的外围都没闯进去,长征之路道阻且长。
不过他自个儿也深知此事急不得,万事都得求个机缘。近来已是入了深秋,他在明仪宫的偏殿脚房里也住了些日子,同宫女太监们也是混了个脸熟,有等阶的宫人自是不屑与他等混杂,但有些消息他也听得了不少。
重中之重的,便是立储大典,就定在本月二十八。
甲戌月,丁卯日,宜祈福祭祀,百无禁忌,且为先帝诞辰,经礼部思忖良久敲定。立储一事,乃国之盛事,先帝之功伟,前无古人,以此为继,也算广开万世,为这新太子谋些福祉。
因着大典在即,各宫上下不免都忙碌起来。虽说此次大典全由礼部经手,且在天坛祈年殿祭天完礼,但储君一事毕竟是大事,各宫也须得操办起来,显点喜气。至于陛下处,早就下旨免除民众三年赋税并一应杂役,颇有种与民同贺之感。再者,此次太子可不是先前的奶娃,其份量自也水涨船高,故而东宫数日门庭若市,往来者络绎不绝。
这明仪宫正殿外的自是两耳不晓风雨,只有这殿内近身的宫人方知这几日贵妃娘娘的脾性变化。
甄贵妃的奶嬷制住了甄贵妃想挥下去的皮鞭,眼神示意那跪伏在地背脊满是血痕的大宫女退下,搀着甄贵妃的手一路行至软榻,语气轻哄着:“娘娘可得珍重身子,别怒岔了气。”
那大宫女浑身颤抖,惊惧着哆嗦退下,立时便有人用锦布沾了水擦拭掉地面的血迹,并重新焚上祛味的线香。
甄贵妃脸色阴沉,胸口一阵起伏:“算来算去,没成想竟真叫那贱崽子得手了。”
奶嬷朝宫人挥挥手,屏退左右,为贵妃顺着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齐王殿下有神药在手,且前些日子的谋划,这储君之位,陛下若不给,说不过去。”
“我原本想着把那道黑旨握于手中,将来好为澄儿铺路,没成想竟是晚了一步,那魏耿史死了。八年了,澄儿也渐渐大了,可我这个做母亲的什么都没有给他争来,嬷嬷,你说是否真是我不争气啊?”
“我原本想着,哪怕没有黑旨,以我甄家为靠,这东宫先让回儿坐着也无不可,都是亲兄弟,禅位也便利。可我没想到,最后竟选了赵明衍!陛下不是,最讨厌那女人了么?怎会选她的儿子……”
奶嬷拍着甄贵妃的背,将茶水送至她唇边,听得她的怨怼之言,面色变了变当即出声打断。
“娘娘慎言,固然再疼爱四殿下,可此话若被燕王殿下听得,怕是要损了您母子之间的情分,大敌当前,若母子生隙,只怕不利。至于陛下之抉择,老奴瞧着倒也没那般盖棺定论,此事或仍有转机。”
“哦?”甄贵妃疑道。
“八年前魏耿史号称手握先帝黑旨,同燕王殿下与您洽谈,但不欢而散,后传出其人已向齐王殿下投靠,您这才出手制止。可待您的人赶到时,这魏家已死了大半,连当初留予此人的信物也只取得了半截。娘娘就没生过疑,这当初的血案说不得就是齐王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只不过狠辣了些,不留迹象才无人怀疑,至于,这黑旨保不准也在其手中。故而陛下才因此立储。”
“嬷嬷这么一说,倒是颇有些道理。赵明衍此人奸诈狡猾,前日里回儿的名声便是他这般败坏的。青鸟图腾的铁符,粮草之灾,难民暴乱,他倒是使了一手好把戏,回儿当初又与他同日归京,这干系说破天都撇不过去。”
甄贵妃喝了口茶,方才的一通发泄,倒叫她怒火平了不少。
“这事做得也不算高明,可您觉着陛下真不知道么?”甄嬷嬷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神色晦暗,“娘娘伺候陛下多年,咱们这陛下的心思,却不好揣摩,性子啊坳得很。这么多年言官进谏,从未立储,可立了又如何,不也死了么?”
“比起明德皇后,陛下心中,娘娘才是那不败的常青树。这不,提了位分又赐了不少恩赏,满后宫谁能与之比肩?”
甄贵妃看着甄嬷嬷,这才笑了,道:“嬷嬷说的是。”
*
临近大典,这宫中红绸飞扬,祈福的灯笼挂了满廊,温造拾着帕子挨个擦拭之余,也能同孟六奇扯些闲话。虽说这入了何处宫殿,落了何处宫牌,便不得随意出入,生死全在一宫之内。可杨华妃处却是个特例,自打她荣宠散尽,也没拘着手下人,另寻出路也都各随其便,玉华宫再未设过禁,倒是省了孟六奇不少事。
温造也向孟六奇问询过关于曾千星的事,虽说这宫内结交不是坏事,但若能打听清楚底细,也好避下些无妄之灾。
孟六奇办事自是爽快,不出半日,温造便得了个囫囵。曾千星此人出自耕读世家,虽读了两本书,但仍一介白身,后因族亲被黜,家中连带遭难,光阴不复,这才入了宫。这般看下来,倒与陈富良身世有些许重合,苦难人的人生轨迹无外乎都是那样,温造燃去信纸,叹了口气。
大典那日,已是过了霜降,晨分醒来,温造推窗发现窗外侧竟生了层薄霜,觉着此刻的气候渐冷,不免给自个加了两层里衣。
今日大典,妃位及以上的嫔妃均去了祈年殿观礼,这宫内还留了不少人,闻得厚重的鸣钟敲响,活计做罢翘首遥遥望向天坛处,低声恣语者也不在少数。
齐王赵策身着蟒袍,头戴冕冠,腰系环佩,面向天坛之上的巨大炉鼎,鼎中尚有未燃尽的线香,紫气袅袅,玄妙异常。他神情肃穆,侧了侧身子,立时便有宫人呈上香柱,他用手捻了三只,见高位处赵瀛视线而至,不免气紧,缓了缓复才微笑回视。
这香柱以百年檀香木做柄,附以江南贡产的奇楠作引,气息曼妙、沉韵古道。听得周侧众臣跪伏的震天呐喊,他手心隐隐出汗,这香气而至,倒令他心中平稳不少。
方才已在宗庙念了祭词,告过先灵,如今只剩这最后加冕一步。走到此刻,他心中何其欢喜。
自生母逝去,甄贵妃掌权,长子嫡出早已成了笑话。帝后不睦,他少时便被分封出京,这满京都有多少官员愿将筹码压在他身上,他不是不知道。瞧瞧台下那群心机勃勃的弟弟们和与母亲为敌的娘娘们,当初那般张牙舞爪,如今却只得恭敬俯身,朝他贺礼。他心中便苏爽得厉害,似乎前尘旧日所受的苦均是为了此刻的荣华一显。
他头歪了歪,冕冠上的五色珠帘晃动一时,映着霞日,声响悦耳。
随着司礼太监铺开诏书,字如铄金,赵策定了定神,掀袍跪下。
“太祖之后,降及近代,莫不立储树嫡,守器承祧。皇长子赵明衍,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今载稽典礼,立诏加冕…”
“一拜天地生民,胸纳悲悯乾坤——二叩宗庙社稷,万望励精宵旰,不没四海之期……”
赵策紧盯脚下的朱红靴,燃香后再三叩伏,将其插入鼎中,并受赵瀛正冠,此礼方成。
温造在脚房刨了口饭,端着碗也凑了会儿众人话谈的热闹。都说这太子如今声名鹊起,这入主东宫的人物,也不晓是何风采,虽然各宫娘娘不显形色,但往后也不知有多少风雨,翻来覆去地诘问不休,惶惶者、暗喜者、漠然者不外如是。
这天色沉了些,观礼的臣子妃嫔的坐撵也渐渐往回赶,趁着宫人匆急筹备及轮班之际,温造溜进了正殿。这正殿布置一应精妙,纷华糜丽,自是常人不能想之奢华。温造绕过玉砌的屏风,直往内侧走,说来这甄贵妃除却陛下召见,又或是教导膝下四皇子,倒也没怎么出过这明仪宫正殿,近来太阳也不见得晒,温造觉着是有些古怪。
越靠近里侧围坐的软榻,焚香的气味便更足,温造捂了鼻子,一一细看。这甄贵妃素来喜好珠玉,不光门帘屏风,连桌椅床榻均有暖玉点缀,其雕工精美,花草鱼禽,无一不鲜活。软榻旁用珠帘隔了两张小榻,细嗅之下,虽被香掩着,倒是有些药味,此处应是贵妃贴身宫女伺候处。
温造在这屋内探了约莫半柱香时辰,其间夹层匣子均被他小心打开细查,均是些珠宝物什、脂粉衣物。除却这殿内的气味,倒也没什么深究的地方,温造细算着贵妃一行人的脚程,听得殿外脚步声渐响,这才纵身离去。
由于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做探子,温造思忖了半晌,还是将今日心得全数铺于纸上,然后借了身领袍与人换了活计,暗中随着传膳的宫女出了殿门。他与祁朝的传信方式,中间须得借助一个孟六奇,再由他将消息传出皇宫,温造虽觉得此为变数颇大,但毕竟孟公公混迹多年,此事交予他比之他单枪匹马也算妥当。
在四下无人处将信交予孟六奇后,借着夜幕,温造直往回走。这玉华宫与明仪宫倒也隔了些距离,中间须得经过一个御膳房和小花园,温造拉紧宫帽垂绦低着头脚步匆匆,夜风呼啸,掠过他耳畔,直往他衣襟里钻。
他拢了袍襟,哈着气,却觉眼睫处突有雾蒙住般,颊上一派冰凉,他抬头张望,竟是落了雪,簌簌飘落。
他伸出手,雪落于掌心,直渗入他四肢百骸,他不免哆嗦起来。这还是十七年来,他头一次未在父母身边迎的一场冬,京都的雪如期而至,江南的怕也等不了多久,也不知父母安好与否,他情态万千,顿涌心头。
正在此时,前方花园处池塘的廊桥上,有宫人细碎的脚步声跑过,带着惊呼与入水声,一派惶急。温造避着前方点亮的宫灯,身形灵活,靠着假山一侧躬身疾行,不经意间正巧与人撞了个满怀。
终于写到见老攻情节了,可喜可贺,奈斯~
【注】:
以下是六位皇子姓名——
齐王(现太子),赵策,字明衍;
燕王,赵回,字明曜;
襄王,赵惇,字明茕;
四皇子,赵澄,字明奚;
五皇子,赵阜,字明桢;
六皇子(前太子储君),赵旭(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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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外人称字,亲友称名,本来应该用字指代的,比如温造,我在写到他时就应用温简與指代,什么温简與说,温简與巴拉巴拉。但我用名用习惯了,而且我也挺喜欢温造这个名字的,就这样吧。其实还别说,我若是把两个字的名字变成三个字,我得水出多少字啊?笑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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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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