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铃想闹脾气，想要质问和尚爹：不是早就说好了，不论去哪里都要带上我的么？
可今非昔比，牧铃跟随和尚捉妖镇鬼的这一年多，知道和尚爹有多不容易，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履行承诺，几次因为顾着庇护牧铃而在与妖怪的激战中被妖怪偷袭。她目睹和尚爹因为她而受重伤，她早已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是和尚爹的累赘。可她的和尚爹，仍是每次出远门都会叫上她，后来，她想拒绝，可又舍不得又不放心，最后每次都跟着和尚爹出发了。
诸多心绪，都被牧铃埋藏在心底，她有很多话想对和尚爹说，可终是简单地点头应道：“好。”
亦禅和尚并未聊到牧铃会如此爽快答应，以为她会哭闹，他欣慰地摸了摸牧铃的脑瓜顶，感慨道：“小铃铛这是真长大了，懂事了啊。”
牧铃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嗯了一声。
“那我就出发了。”亦禅和尚轻声说道，忽又觉得这一切太顺利，颇为不放心地对牧铃叮嘱道，“我离开后，你可不能到处乱跑，一定要陪在柳奶奶身边。”
“放心吧，我听话。”牧铃乖顺地答应道。
“好。”亦禅和尚不安地点了点头，可师令紧急，他也只能匆匆离开。
牧铃看懂了和尚爹眼里的无尽忧思，为了不让他心里的负担过重，她特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目送他离开，并未走出屋门去送他。
亦禅和尚离开好一阵以后，牧铃才站起身来，快步跑出小院。
“小铃铛，你要去哪儿啊？别乱跑啊。”柳奶奶一瘸一拐追到门口，焦虑地高喊道。
“我去山上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牧铃边跑边回道。
“哎，早点回来啊。”柳奶奶颤颤巍巍地扶着门边，无奈地应道，随即由于体力不支，又坐下身来。
牧铃一路小跑，来到村子里最高的一处山丘上，终于，她看见了和尚爹的身影，他正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望着远山孤影，牧铃顿觉心酸，直到她在山岚间，再也看不见和尚爹的背影，她开始坐在山头上，默自痛哭起来。
“爹应该带上我的，他承诺过的……”
“爹不应该带上我，我会拖累他的……”
“我爹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我爹不会一去不回吧……”
这些情绪都在撕扯着牧铃的心，她越哭越伤心，反正也没人看见她哭，她越哭越放纵，最后直接躺在了草地上，仰面痛哭。
哭累了，她竟趴在草丛里睡着了。
日落后，两只路过的豺狼盯上了草丛里熟睡的牧铃。它们缓缓靠近，准备着发动攻击。
“滚开！”突然，从牧铃身下的草地里冒出来一个小鬼头，它龇牙咧嘴凶狠地对靠近牧铃的两头豺狼骂道，并快速从地底下钻出来，凶悍地冲向豺狼。
豺狼也怕鬼，还未等到小鬼靠近，两头豺狼就被吓得转身跑掉了。月光下，小鬼头拍了拍自己红肚兜上的尘土，凑到仍在酣睡中的牧铃耳边叫道：“嘿，小铃铛！你快起来啊，天黑了，你该回家了。”
说着，还用草叶捅了一下牧铃的鼻孔，总算是把牧铃弄醒了。
“是你啊。”牧铃睁开眼就认出了红肚兜小鬼。
“你还记得我啊？”红肚兜小鬼望着坐起身来的牧铃，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啊？你的和尚爹呢？这么晚不回家，柳奶奶该着急了吧……”
“是啊，我怎么睡着了。我当然记得你呀。快点，我得回家了。”牧铃赶紧站起身来，来不及拍一拍身上的泥土，就朝着山坡下快步跑去。
“是柳奶奶托我来找你回去的。她腿脚不方便，只能在家里干着急。”红肚兜小鬼一路飘在牧铃身旁，护送着她回家。
“我不小心睡着了，睡过头了。谢谢你上山找到我，把我叫醒。”牧铃边快跑着，边对一旁飘行的小鬼头感谢道。
“以后天黑就早点回家，外面的豺狼会吃掉你的。”小鬼头关切地对牧铃说道。
“豺狼？山里还有豺狼？我为何一直没见过豺狼？”牧铃惊讶地问小鬼头。
“有的，刚才被我赶走了。你因为一直跟柳奶奶和你的和尚爹在一起，这里的豺狼怕你爹和柳奶奶，他们在你身边时，豺狼根本不敢出来。”小鬼头低声解释。
“那，那刚才是你替我赶走豺狼的？”牧铃忙谢道，“谢谢你啊，你救了我。”
“豺狼怕我爹，我能理解。豺狼为什么会怕柳奶奶呢？她年纪大了，走道都费劲了。”牧铃有些许疑惑地问小鬼头。
“柳奶奶是老了，可她身后有苦水村的鬼魂守护她。要不然，她一个孤寡老人，在没你和你爹陪伴前，早就被山里的野兽吃掉了。”小鬼头低声回道。
“嗯，也对，你这么说，就都说通了。”牧铃点头应道。
很快，在小鬼头的陪同下，牧铃跑进了院子里，却见小鬼头止步于院门外。
“我们鬼魂，阴气重，不能时常跟你们走得太近，你快进屋吧，我也要回鬼屋去了，我爹娘在等我。”院门外的小鬼头对牧铃挥手道别。
牧铃挥了挥手，回头看见柳奶奶坐在屋门口，对她唤道：“小铃铛，奶奶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快进屋吧，孩子。灶房的锅里有素馅儿的大包子。”
说着，柳奶奶准备站起身。
“奶奶，我自己去拿包子吃，你坐着吧。”牧铃跑进屋内，钻进灶房，洗手拿包子，捧着热乎乎的大包子，坐在柳奶奶跟前大口吃了起来。
“以后天黑了，一定要早点回家，可把奶奶担心坏了。”柳奶奶看着牧铃温声叮嘱道。
“嗯，知道了。今天是不小心在山坡上睡着了，睡过头了。以后不会这样了。”牧铃咽下嘴里香喷喷的包子，认真对柳奶奶解释道。
“嗯好，小铃铛最乖了。”柳奶奶笑着回道。
夜里，祖孙二人关好了院门、屋门，坐在灯火下闲话家常。牧铃心里挂牵着和尚爹，问柳奶奶：“奶奶，我爹这次去漠北，大约需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柳奶奶也不确定亦禅和尚的归期，可为了安抚牧铃的情绪，便低声对她回道：“应该很快的，我看你爹出门时，都没带上行囊。说明他能快去快回。”
“是哈，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我爹走的时候，真没带什么行囊。他空着手，就下山去了。”牧铃轻声感慨道，忽而又皱了皱眉头，疑虑地说，“可我记得我爹今天告诉我，他去的那个地方很远，是极寒之地，他衣着单薄，没带行囊，去了那个地方，岂不是要挨冻了？他没有带买衣物和吃食的盘缠，路上若是饿了渴了冷了，可如何是好？”
说着，牧铃急得坐立难安。
柳奶奶拉住牧铃的手，轻声安慰道：“孩子啊，我在见到你之前，就认识你爹，他以前居无定所，游走四方，也不带行囊和盘缠。是有了你这个女儿以后，带着你出行，才会准备行囊和盘缠。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他走到哪儿，随便顺路做点好事，就不愁吃穿了。”
“真的吗？”牧铃情绪低落，忍着泪水，望着柳奶奶问道，“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我家小铃铛这么聪明，是随便能骗的吗？”柳奶奶面露微笑答道。
“若真是如此，就根本无法确定，我爹多久能回来了。”牧铃阴沉着脸，坐在小马扎上。
“放心吧，你爹心里挂念着你，他忙完后，一定会尽早回来看你的。”柳奶奶努力试着劝慰牧铃。
牧铃低头努力平复情绪，低声对柳奶奶说：“奶奶平日里这个时间早就睡下了，定是因为担心我，才没去卧房睡觉。你去歇息吧，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再乱跑出去的。我会乖乖留在这里等我爹回来。”
“好，好，小铃铛这样说，奶奶就放心了，奶奶啊，确实是困了。”柳奶奶扶着椅子的把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朝着她的卧房门口走去。
看着行动日渐笨拙的柳奶奶，牧铃意识到柳奶奶真的很老很老了，她自己也该快些成长起来，以后该换作她来照顾柳奶奶的衣食起居了，而并非总是让奶奶操心着她的事。
一月后，牧铃已经彻底习惯了和尚爹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每日都会帮着柳奶奶做饭洗衣，种地放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日复一日平静的乡村生活中，她比常人家的孩子成长得快许多。
两年过去了，牧铃开始接受现实，那就是，她的和尚爹可能明日就回来了，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柳奶奶的眼疾越发严重了，一臂之外的事物，她都看不清了，右腿彻底失去知觉，左腿的骨头也隐隐作痛，每日只能靠着拐杖艰难行走，身边越发离不开牧铃的照顾。
好在，和尚爹在身边的那些时间里，他们一家老小攒下了些银两，这些碎银保证了祖孙俩生活的安稳。
六年后，牧铃已然出落成一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心思也比幼时成熟了许多，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也更强了。而白发苍苍的柳奶奶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又是一年初雪夜，寂静的院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传来院门被扣响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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