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宝并未即时作出答复,僵持片刻,他忽地莞尔而笑,委婉地拒绝了这个问题,将烫手山芋藏在背后,转向问负手而立的叶文卿,“叶公子,我们何时动身回沧澜盟?”
“明日辰时。”
得不到答案的凌时雨并不甘心,“夏冰宝,你不是说,回答几个都成吗?怎么又反悔了?”
见无法躲过去,夏冰宝只好付之一叹,“你问的,是我家秘事,不便告知外人,抱歉,凌小郎君,如若你真想知道,可与我做个约定,待至沧澜盟时,我自会告知与你。”
凌时雨满腹狐疑,但夏冰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又不好再问刨根问底,便答应了,尽管她的神情瞧上去很不情愿。
总之,无论如何,凌时雨的考核算是通过了,叶文卿称她聪慧过人,想必林师叔很愿意收她做亲门弟子。
回去的路是叶文卿选的,一路上花光柳影,桃蹊柳曲,水秀山明,别有一川风月。
漫入春光中的凌时雨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问道,“敢问叶师兄的师父是哪位门主?”
叶文卿不过冁然而笑,“我的师父,是付盟主。”
“付盟主?”凌时雨讶然,想起自己对夏冰宝撒的那个谎,不自觉地去瞄走在前方的夏冰宝,可后者却浑然不觉似地,抬手折了一枝桃花。
她压低声音,言语之中满是赞叹之情,“师兄如此厉害,竟能做付盟主的亲门弟子。那个,师兄,我想知道,你师父对弟子的要求是不是很严格呀?”
“这个,付盟主应当不算严格的师父罢。”叶文卿欲言又止,“师父总推我出去玩,嫌我太闷。”
诶,那这听起来,盟主人还怪好的,知道叫徒弟劳逸结合。
凌时雨不禁多问了两句,“哦,那也就是说,盟主有很多徒弟了?那盟主外出云游,其他徒弟要怎么办?”
“不是的,其实很好办。”叶文卿的声音很是温和,“因为师父名义下的弟子只有我一个,所以很好解决。”
凌时雨:“?”
凌时雨试探地问道,“那,师兄,咱们盟内有没有平常的比试之类的?比试的第一是谁呢?”
叶文卿犹豫两秒,“比试,这个少有,但是若是论查案数量的话,每年都会选出第一,授予天选捕手的称号。”
“那去年的天选捕手是哪位师兄?”
叶文卿又犹豫两秒,似乎是不太好意思,缓缓答道,“我。”
凌时雨谓然叹曰:“我就猜是师兄。”
毕竟,如果盟主的徒弟当真是资质平平,怎么可能是唯一的徒弟!一定是因为唯一的徒弟是第一,感觉没有再收的必要,才会只收这么一个徒弟!
“原来师弟如此看得起我。”叶文卿还在谦虚,“不过,我也是侥幸险胜,沧澜盟内真正的高手,大有人在。”
他的话意味深长,凌时雨没听懂,只以为高手都这般谦逊,还在内心连连感慨,殊不知,叶文卿并非在谦虚,只真的是在就事论事而已。
只不过,等她知道这些时,都是后话了。
夏冰宝一路上不知折了多少枝桃花,凌时雨感慨完在抬头时,就见夏冰宝头上顶着一个漂亮的花环,悠哉悠哉地赶着路。
凌时雨登时呆若木鸡,无他,只因夏冰宝编织得太好,又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这般披头散发,头戴花环,即便是背影,也瞧起来美极了。
“夏冰宝。”凌时雨不由自主地唤了他的名字,虽然声音很轻很小,但花环的主人却立刻回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困惑不解地望着她。
落在凌时雨的眸中,便是美人回首,我见犹怜。
只不过这美人身上围着病气,看起来娇弱可怜,令人心疼更甚。
见凌时雨久久不回答,夏冰宝侧头侧得有些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慢了脚步,走到凌时雨身边,舒展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态。
“凌小郎君,我有些累了,你可否愿意背我一背?”
他话放得也软,听着倒像少年难得一见的撒娇,凌时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自顾自地蹲在夏冰宝身前,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文卿觉得稀奇,瞧了他们两眼,可惜凌时雨没看见,反而是看似气血不足的夏冰宝,得意地朝他抬起下颌,耀武扬威似的。
好在叶文卿并不放在心上,也只是报以夏冰宝一笑,就扭头前方探路了。
凌时雨一把背起夏冰宝,嘴上没说话,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给瘦得可怜的夏冰宝补补身体。
“补身体?”夏冰宝觉得好笑,“你让我喝这黑乎乎的东西补身体?这怎么可能补得起来?”
彼时,三人已到了一家客栈,凌时雨抓了些药材,熬了点药汤,端给夏冰宝,强迫他喝掉,说是可以补身体。
可夏冰宝一脸拒绝,坚决不喝,“我不喝,感觉喝掉我就会到黄泉地府。”
凌时雨大手一挥,一掌拍在桌子上,惹得老旧的檀木桌“咔嚓咔嚓”响,周遭的客人都看她,她本人却毫不在意,“别废话,让你喝你就喝,你练武练不动,就是因为身体根基极其不稳,太虚,需要大补。”
夏冰宝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叶文卿,可后者只淡定饮茶,一副事不关己、爱莫能助的模样,简直是有违沧澜盟的盟训。
夏冰宝咬牙切齿,只好靠自己,在喝之前,他又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凌时雨,“真的要喝吗?可是我喝了,短时间内也补不好的,还是需要你保护我。”
奈何凌时雨油盐不进,米面混水泡起了馍馍,“那我总不能一直保护你吧,要是我死了,你还靠着我,你这不就是白白送死吗!而且,你头脑也不好,怎么自保?”
“我头脑不好?”夏冰宝欲哭无泪,耗了几秒,他才端起碗,“行,我头脑不好,我喝。”
他一饮而尽,凌时雨给他鼓掌,“小宝乖,喝了药会变得很厉害,做得真不错。”
夏冰宝:“……”怎么听着怪怪的?
叶文卿推给他一盘蟹肉酥,他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连半块都没给凌时雨剩下,气得凌时雨揪他耳朵。
“我跟师兄一块都没吃,你直接吃了一整盘,也太没礼数了吧?”
夏冰宝哪怕被揪着耳朵,也不肯放过手里最后一块蟹肉酥,“师兄又不喜欢吃,这本来就是该我吃的。况且,我是江湖中人,要什么礼数?”
凌时雨没发现他言辞里的不对劲,单纯被他气笑了,“那我呢?你是江湖中人,你怎么连武功也不会?还要靠别人背你你才能走路?”
兴许是夏冰宝耳朵被揪得疼,又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理亏,总而言之,那最后一块蟹肉酥便落在了凌时雨手里。
凌时雨将蟹肉酥放入嘴里品尝。
这蟹肉酥,酥皮薄脆,鲜美味甘,咬一口只略微咔嚓轻响,入口便是扑面而来的肉香,饱满多汁,简直是人间美味。
也难怪夏冰宝爱吃。
不过,她之前在相府里吃过母亲做的蟹肉酥,当时也没觉得有这么美味,可能是离家太久,久到她现在才意识到,那些她以为的寻常事物,在江湖里是千金难求。
江湖之中,可以有道义、恩情、狭义,可以是萍水相逢,也可以是君子之交,或者患难之交,但很难在江湖里体会到小家的温情。
步入江湖,还是乖巧地做相女然后嫁为人妻,两者的结果早已注定,她选其中一种,就必然会失去另一种。
即便她不甘愿,也必须失去。
这是江湖教给凌时雨的第一课——有舍才有得。
按理来说,或者换一种说法,按她的计划来看,她是不应该有这种情绪的,可不知为何,她却莫名地想起那个算不上完美的家,以及家里的母亲、父亲,还有从小便伴她左右的云枝。
凌时雨忽然想吃桂花糕。
她的手去摸放置在旁边的行囊,企图找出她从相府里偷渡出来的桂花糕,她记得清楚,她只吃了五块,她从府里带出六块,所以应当还有一块。
可她找来找去,也找不见那剩下的一块。
半晌之后,她才忽然意识到,那最后一块桂花糕,早在她同夏冰宝的第一次见面时,被她分给了夏冰宝。
叶文卿和夏冰宝见她一直翻找东西,却什么也没有翻出来,还以为她弄丢了什么东西,关心地问她是丟了何物。
凌时雨摇摇头,说:“没什么,是我忘了,我根本没带那个东西,也不是很重要东西。”
确实算不得很重要,只是一块小小的糕点而已。
但为什么,就是这一块小小的糕点,让她忽然痛心起来,奇怪,她明明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这里是她一直向往的江湖,可为什么,她的心思还会放在一块微不足道的桂花糕上?这不应该。
对,这不应该,但她第一次离家,总归会有点想家,这没什么,过去了这一阵就好了,而且,她又不是再也不回家了,还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桂花糕的,分给别人吃,母亲也会高兴的。
凌时雨茫然地看着盘子里被她咬了一口的蟹肉酥,又魂不守舍的望向自己空空的手掌。
这是江湖教会她的第二课——仗义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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