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归身后跟了一个全身裹在袍子里的人，身上飘着草木的气息。
那人扫了一眼池仰秋后，径直走到白烨灵身边。
白烨灵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又进入到防备的状态，虚焦的暗红色瞳孔翻涌着，抓着断剑露出尖牙。
医修对池仰秋示意：“按住他。”
池仰秋问：“要怎么治？”
医修拿出一个小盒子，道：“用蛊，以毒攻毒。”
池仰秋有一瞬间犹豫。
医修指着白烨灵道：“七情入体，不治，等死。”
此时已经没别的办法，长痛不如短痛，池仰秋让开在一边。
蛊毒顺着白烨灵手腕处的伤口进入血液中，白烨灵身体一僵，豆大的汗珠刹时滚落。
他没力气挣扎，也不喊疼，只是缩成一团，拼命地抓着那把断剑，发出痛苦地喘息。
池仰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漫长过，整个房间气氛极其压抑。
他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终于，白烨灵挣扎着吐出一滩黑血。
医修示意可以上前。
吴归赶紧上去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白烨灵似乎还没从幻境里完全抽离，他只是辨认出了吴归，猛地抓着吴归的手臂，沙哑道：“救孩子.....”
吴归立刻低声道：“孩子没事，你也没事，睡吧，睡吧。”
他接过医修递来的熏香，白烨灵终于安静地倒在床上。
医修率先出去，池仰秋一言不发地收拾这一堆乱麻。
他迅速把卧室都清理干净，把白烨灵塞进温暖干净的被窝里，确认他安稳睡着之后，关上了门。
吴归在客厅等他，似乎已经知道他有话要问。
吴归道：“说吧。”
池仰秋道：“我想知道深渊的事，还有以前的记忆，所有，我全都要知道。”
吴归端详他：“确定吗？”
池仰秋点头，他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份鬼市来的灵契，当着吴归的面签了字。
吴归吓得目瞪口呆：“你，你不要命了？”
和鬼道灵契一签，将自己来生换成此世的力量，“下辈子”这种盼头从此就不会再有。
池仰秋平淡道：“人到穷途，赌一把，不一定会输。”
吴归惊叹过后，也意识到池仰秋这次就是再向他表态。
他也正色道：“深渊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当时那一场大战我没能亲眼目睹，只有在深渊里找到白烨灵的记忆，我可以把我的记忆开放给你，只此一次，你自己去看。”
池仰秋点头。
吴归关上门窗，拉上窗帘，一个法阵在客厅中间被画出，两人沉入法阵中。
*
池仰秋再次睁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自己在丛林中飞速地穿行，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他视角现在应该就在当年的吴归身上。
“大师兄，深渊就是这个方向吗？”
视野上移，前方远处，地面传来隐隐地震颤，山谷中似乎有尖啸的声音。
“是真是假，看到就知道了。”
池仰秋心念一动，时间的流逝变快。
记忆已经来到几个人进入深渊的画面。
这是一个黑暗的天坑，天坑下面还有洞穴，不知究竟有多深，只是一直不停地向下。
渐渐地，黑暗中传来血腥的味道。
再往里走了许久，四周出现了有巨大的锁链蜿蜒向下，下方黑雾覆盖，看不清什么状况。
血腥味更加浓重。
顺着锁链一直向下，脚下开始出现一些魔物的尸体。
也不知走了多久，有个人低声惊呼：“锁链断了。”
吴归快步走过去，看见巨大的金属锁链之上，像是动物咬过的痕迹。
其余年轻的族人不敢靠近，吴归却一个人向前，脚下的魔物尸体越堆越多，几乎可以说尸山血海。
明明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似乎却被血腥填满了一般。
在这充满绝望的死寂之中，吴归看见最深处隐隐约约地，似乎躺着个人。
池仰秋的心跳跟着吴归一起加速，很快他们接近那片空地，看见那个深渊里唯一剩下来的活物。
他身上的衣袍已经撕裂褴褛，长发混着血污遮住脸，根本分辨不清面容。
吴归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离那个人一两米的时候，那个人动了一下，从血泊里撑着起身，抬起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白烨灵。
白烨灵抓着剑，看了吴归好一会儿，糊着血污的睫毛扇了扇，才含糊道：“吴归。”
下一秒，白烨灵晃了一下，想爬起来，却栽倒下去。
吴归冲过去接住他，白烨灵反手死死抓着吴归的胳膊，嘶哑道：“孩子......”
吴归愣住：“什么孩子？”
他这时才发现白烨灵的另一只手一直护着腹部，吴归伸手下去，摸到一个微妙的弧度。
吴归大惊：“你怎么会有孩子，谁的孩子，这要怎么生？”
白烨灵说不出话，摇摇头。
这深渊除了白烨灵没活物，有想来也难以近白烨灵的身。
吴归问：“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白烨灵断断续续道：“封印......前，我不知道......”
“是和，”吴归迟疑道：“和白蛇神君的孩子？”
白烨灵咬着嘴唇，不肯回应。
传闻白蛇神君亲手封印叛乱天道的九尾天狐，真是如此，那这孩子......
吴归一时间心乱如麻，他只能把白烨灵放平在地面上，对后面赶过来的几个师弟吩咐道：“快传讯给藏书阁的长老！”
长老在古籍翻了半天，才道：“九尾天狐相当于飞升半神，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孕育子嗣，孩子长成的时候用狐族秘传的阵法，就可以直接让孩子的真元脱离。””
吴归急问白烨灵：“狐族秘传阵法，你会吗？”
白烨灵依旧摇头。
吴归问长老：“要是没有狐族阵法会怎样？”
长老那边再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只能说不知道。
吴归焦灼了半晌，白烨灵还在那受着苦，吴归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你疼多久了？”
白烨灵：“疼醒的。”
吴归一算，他看到南方异象的时候大概三天前，应该那就是白烨灵醒来的时间。
这三天白烨灵是怎么带着孩子，一个人把这深渊杀成一片尸山血海的？
看着这满地魔物血肉横飞的模样，吴归内心悚然。
他小心翼翼道：“我探查一下孩子的情况。”
白烨灵点点头。
吴归伸手轻按了一下，白烨灵一抖。
手下触感坚硬，有点......像个蛋？
吴归心里更加确定这就是白蛇神君的孩子。
白烨灵一声不吭，流下来的冷汗不断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
吴归飞速道：“都过去三天了，这孩子恐怕不能凭你自己的力量生出来，我已经派人去往青丘，你千万坚持住。”
吴归嘴上说着，心里却十分慌张。
此地在南，青丘在北，一来二去的时间不短，况且听说白烨灵当年早与青丘割席，也不知此时愿不愿意出手相助。
吴归看向白烨灵，心中不忍。
他初见白烨灵的时候，狐族少主一身火红，意气风发。
万妖会上一曲剑舞，满堂喝彩，连仙女都织出羞红的祥云和霞光，实在是占尽天下风流。
吴归那时也不是玄龟族的大师兄，他先天资质不好，连龟甲都比别人软，再怎么修炼也不成器。
哪怕有了一个机会去万妖会长长见识，吴归也只是站在远远的角落里，看着被众星捧月的那些人。
散会后，他因比武失利被长辈训斥，白烨灵路过，听了一会儿。
等长辈走后，白烨灵叫住了他。
“我这里有些天材地宝的晶石，你拿去炼在龟甲上，便不用再担心了。”
那满满一大箱的稀有宝石震惊得吴归说不出话，就算狐族向来富有，白烨灵又是少主，这种程度也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掏空家底。
白烨灵满不在意道：“身外之物罢了。你资质不佳，却未走歪路，修炼得十分扎实，一定是下了苦功。我看得出来，所以很是敬佩你。”
吴归百般推脱，白烨灵留下东西轻飘飘地走了。
那些宝石最终还是炼化在龟甲上。
尽管白烨灵朋友多得遍地跑，也不大和吴归联系，吴归还是在心里把白烨灵当作挚友。
在此之前，从来没人对他说过的“敬佩”。
多年以后，吴归发奋修炼，终于也成为了玄龟一族的大师兄。
他在族里听说，白烨灵招惹了白蛇神君。
那条传闻中雪山白玉巨蟒，百年前被天庭招安，盘踞在白玉京神明莲花座下，只掌杀伐，不开情窦。
两人恋爱谈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如今那位白蛇神君下落不明，白烨灵一个人在这深渊里痛苦煎熬。
吴归在记忆里晃神片刻，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扯。
他低头，听见白烨灵道：“帮我个忙......”
吴归以为自己没听清，凑近问：“你说什么？”
白烨灵气若游丝道：“剖开.......”
吴归大惊：“不可！”
白烨灵似乎疼得受不了了，他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抓住那把断剑，就向自己腹部划去。
吴归吓得魂不附体，手慢了一秒，但白烨灵举在半空的手顿住，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挡他。
吴归定睛一看，那把断剑上，散发出微弱的、莹白色的光芒。
白烨灵全身用力，手腕青筋暴起，剑却始终停在离肌肤半寸之地，不肯再前进半分。
“为什么.....”白烨灵崩溃了似的，低哑地嘶吼：“池仰秋，你凭什么不准我死！”
他眼角的泪水突然一串一串往下落，含糊地哭声混着痛吟压抑在嗓子里。
白烨灵垂下手，转过头，哀求地看着吴归。
吴归慌乱道：“我、我不能这么做.....你再坚持一下。”
白烨灵的声音几乎低得已经听不见了。
“不用愧疚，我本来也不该活着,我欠他的，身死债消，好疼，求你......”
吴归拼命摇头。
白烨灵没力气了，他静静地看了吴归一会儿，露出几分失望，闭上了眼睛。
四周一片寂静，没人敢说话。
白烨灵胸口的起伏接近消失，若不是吴归能感受到真元还在，几乎以为白烨灵死了。
他抓着白烨灵的肩膀晃动，白烨灵毫无反应，一直撑着他三天三夜的那股气似乎快要消散了。
吴归知道没有了求生的向往，基本只有一死。
他咬咬牙，大声喊道：“我帮你！白烨灵，你睁开眼睛，不就是一个白蛇神君吗，你凭什么不活了，我还没还你人情呢！”
地上的断剑不能用，吴归抽出随身的匕首，让族人按住白烨灵的上半身。
吴归对白烨灵大声道：“疼就咬我，千万撑住！”
他抹了一把头上汗水，按住自己不断发抖的手腕，对着白烨灵的腹部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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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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