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耀利索把另一半衣服穿好，还把外套往下捋了一把然后拉上拉链。
“你怎么在这儿？”
“找你。”
不是他嫉妒，杨树是冷白皮，那张脸摸起来也很温软，是方耀觉得他身上唯一一点能感觉到人气的地方。
可此刻毫无血色。
他把杨树拉过来摁到琴凳上，又在口袋里翻出一块糖递给他：“找我干什么？我又丢不了。”
杨树看了眼他手里的糖没动，又重新去打量方耀，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声音也带着刚睡醒的含糊。方耀被他盯着不自在，自顾自地给他剥开糖衣塞进他嘴里。
“身子弱就别乱跑。”
说完把窗户打开，闷热的屋子终于钻进一点儿清凉，方耀手肘杵在窗台上弯腰往外眺着，这边人很少，偶尔会有几个翻墙逃学的，方耀还故意出声恐吓他们，惹得别人一阵骂。
而他只是笑呵呵骂回去。
“你去哪儿了？”
许久身后才传来一声话语。
应该是平静下来了。
“去参加生日宴啊，吃完饭回来就在这儿睡觉。”方耀转过身，校园里的路灯没开，杨树只能看见以黑夜为背景的他。
“林杰彬说你联系不上，我很担心。”
方耀拿出手机摁了两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黑屏了，于是朝他展示，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你说下午上课前就会回来，可下午放学了也没回来。”
杨树把嘴里的糖从右边搅到左侧。
有点太甜了。
“我要道歉吗？”方耀朝他走了两步，“杨树，我今天去墓园了。”
杨树点点头，然后耐心看着他想着揽过他的腰。
但方耀后退一步躲开了。
“我碰见了韩迟。”
方耀握紧口袋里的药瓶，手臂控制不住抖着，但面向杨树的表情还是很正常。
“然后呢？”
“碰见了你阿姨。”
杨树喉头一滞，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方耀倔强抬起头，“她说我是杀人犯，杨树，你能告诉我吗？”
“你父母的死......”方耀低下头深深闭了一下眼，左手控制不住去捏颤抖地右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静，“跟我有关对吗？”
几欲破碎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他害怕。
“没有。”
杨树不带感情、毫不犹豫说着，就这样注视着他，方耀却想跑。
“不信，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自己也骗我自己。”方耀梗着脖子，一板一眼地说，“没人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去找，把丢掉的记忆一点点找回来，拼起来。”
“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手臂被人一下嵌住，抖动也传递过去，可杨树却像是不在乎：“想不起来就忘掉，要回忆我陪你再一起创造，不是你的错方耀，跟你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却没人告诉他，这不还是说明跟他有关系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像是他手里此刻紧紧握着的药瓶，表面上是贴着骨头愈合标签的保健品，实际上里面装的是什么药片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的腿早就好了，实际上他怀疑自己的腿本来就没坏。
他人坏了。
“方耀。”
杨树把愣怔的人圈进怀里，“我以前弹过钢琴，就在这里。”
方耀不可思议地回过神感受着颈间的温暖。
“你给我录过像，你要是想我现在也可以给你弹；方阿姨以前带我们两个去过好多地方，你要是想我可以都说给你听。”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方耀却感觉全身泛冷。
“等毕业我们再重新把去过的地方走一遍，方耀，不好的回忆忘了就忘了，不找了。”
“是我的错，不是你的，你只是太害怕了。”
方耀茫然地动着眼珠环视着整个房间，原来之前就听过他的琴音了，还去过那么多地方。泪忍不住涌上来，方耀觉得自己要被他的话语淹没、窒息。
“杨树。”
一行泪滴在他的肩膀上。
“我在。”
“松开我。”
身上的力气加重。
“不行。”
“放开我......”
许久之后，方耀又轻轻开口。
“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不是吗？”
这一次，圈在身上的力，消失了。
回过神只剩下刺眼的白光和被反手带上的门，抽出口袋里颤抖的手，方耀狠狠攥起拳，猛地砸向留有体温的桌子。豆大的泪滴到上面，呆呆地望着它，像是在嘲笑。
“有没有消息了？”
窗外传来有点耳熟的声音。
“没呢，”另一个人说，“就是个书呆子，跟之前一样。”
“那另外一个呢？”
“跟韩迟走得近，下不了手。”
“废物！”
方耀一个手撑就翻了出去，果然前面有几个人在往狗洞那个地方走。
“刘狗。”
方耀手插兜里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把手里的扔到地上捻了两脚，刘凯森皱着眉回过头，耳朵上的疤丑陋地张扬着，旁边的跟班也转过身，面目狰狞地看着他。
哦，是那个纱布男。
好了伤差点没认出来。
“方耀，”刘凯森朝他这边走了两步，“你还没死呢？”
方耀往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
天气开始冷了，过两天回家拿两件厚一点的。
不知道杨树冷不......
方耀：“活得好好的。”
歪歪头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就是脑子有点不好。”
刘凯森微眯起眼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我没工夫跟你缠，走了。”
“据说你在打听人？”
“关你屁事？”纱布男啐了一口，“我记起来了那天在楼道撞我的是不是你？”
方耀嗤笑一声，看着那个大块头，不好意思地一笑：“没印象。”
“你！”
“行了！”
刘凯森背对着他冷冷说：“怎么？帮我？”
“怎么不来问我呢？我知道的也不少。”
“我不想跟你打，被疯狗缠上我也很难办。”
“那就别再打听杨树和齐乐。”
“怎么？还护着呢？”刘凯森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掏出烟就点上：“一个没爹，一个爹妈都死了，护着干......操！”
一记闷响，刘凯森的嘴角见了血。
“嘴放干净点，”甩甩手腕，“尊重点。”
“操你大爷方耀！”
刘凯森也火了，直接拦腰抱住方耀就砸，方耀也朝他背部猛砸肘击，像是还不够，直接锢住刘凯森的腰，一个用力给他侧掀过去。
刘凯森堪堪站住，盯着方耀的眼里发着狠。
“都说了......”
方耀直起身深呼吸，抬手擦了下嘴边的血迹：“嘴巴干净点。”
“操！妈的森哥他敢这么对你！”纱布哥也火了，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就要往上冲。
“停下！”
但还是晚了，石头还没落在头上，只见方耀一个旋踢。
人就倒地了。
“操！”刘凯森朝地上的人狠踹一脚，“谁让你往头上砸，往头上砸！”
像是消了气，语气平和不少。
“你就护吧。”
刘凯森捡起地上的烟继续抽着，不小心碰到红肿的嘴角还呲了一下牙：“反正也没多少时候了。”
说完拉起躺在地上的人，就翻墙走了。
方耀也像是卸了力，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拿出药打开吃了两片。
真苦。
手机没电，晚自习也上了一大半了，方耀拍拍衣服起身，直接助跑一段两下上墙，然后跳了下去。
逃回家算了。
“谁在那儿！”
一束灯光打过来，方耀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挡。
“好啊，让我抓到了吧。”
手拿电筒的人一路小跑过来，“果然有逃课的，好啊方耀，跟我回办公室！”
完啦！
把光移开，方耀看着熟悉到反胃的脸，心里默默叹了个气，跟在老戴身后慢慢悠悠回了教学楼。
“知道你们经常不走寻常路，这次可真让我逮到了！”老戴富有成就感地坐在他的摇椅上，跑的那几步对他来说运动超标，此刻正努力地换着气。
“错了。”
“错错错！”
他深叹一口气，“错了有什么用？幸好有同学来找我举报，好啊，方耀，说说吧，这是第几次了？”
方耀垂着头，乖的不行。
如果不是脏兮兮的校服和嘴角的血迹，以及心里不停朝那位学生间谍的家族问候。
“第一次。”
方耀脸不红心不跳。
“放屁！”
老戴起的一蹦三高。
“我看得一清二楚，熟练程度肯定是惯犯。”
“真第一次，我体育好。”
老戴气得指着他，指尖还止不住得抖着。
“方耀！......”紧接着顺了口气，“算了，我不问你了，五千字检讨，今天八号是吧，我给你五天时间，交给我，交不上来，我就得叫你家长来理论理论了！”
还是气得不行，喝了口茶补充：“逃课原因和打架过程，都给我写清楚了。”
“我没打架。”
反正没看到，方耀肯定不能认。
“昂，没打？没打这衣服，啊？还有你这个嘴，啊？方耀，你成绩又不差，高三了搞些乱七八糟的是要干什么啊？”
“摔得，没打。”
“......”
老戴彻底没了脾气：“行，我不管你打没打，编也给我编一个过程写上。”
方耀看着怒目圆睁的人，轻轻点点头。
不就是写检讨吗？
跟他的那堆破事比起来，简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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