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墨汁浸透寒露夜。铅云如同浸饱尸油的棉絮，沉甸甸压着弦月残光。
素衣女人提着惨白灯笼，衣袂翻卷处渗出腐木气息，四十几双球鞋碾过枯叶的碎响竟压不过她哼唱的童谣。
"摇啊摇，摇到奈何桥——"
顾临安落在队尾，看两侧樟树虬枝化作鬼爪。
前头穿蓝白校服的少年人们像串在蛛丝上的萤虫，稍有不慎便要坠入深渊。
他伸手去够书包侧袋的瑞士军刀，却摸到团黏腻蛛网。
"困死了，这破学谁爱上谁上！"
突兀的抱怨惊得树影颤动。
顾临安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领头的童谣骤然拔高，教学楼轮廓自浓雾中浮现，像口倒插地底的青铜棺椁。
安全通道指示灯将素衣女人的影子拉成细长鬼魅，她推开高一（18）班铁门时，锈蚀铰链发出垂死呻吟。
“高一（18）班到了，三个人一间教室，准备开始上早自习。”
伸手不见五指的教室像个猛兽的张大嘴，犹豫而麻木的众人只是麻木的恐慌、麻木的沉默 。
那素衣也不急，时间一到，便顺着走廊，继续笑着往下一个教室领。
众人失魂的跟随着，谁也没有发现。
甚至是，在谁也都不在乎的注视下，那个教室的门窗迫不及待的涌出团团黑雾，势如破竹地扑向自己盯上的三个人。
顷刻间，那三人就被撕成了碎片，化作血色的蒲公英被吞之入腹。
有了先例的警示作用，下一个班级的自习纪律，在“老师”的监督下很顺利的进行并完成了。
高一（16）班?
他高一的时候在这个班读过。
"该你们了。"素衣女人眼尾褶皱里藏着毒蛇般的黑线。
数字像触电一样穿过他的意识，顾临安脑子突然清明了一些。
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的直觉便先一步告诉他——
一定要走进这间教室。
他的身体也在脑子的决策之前，带着他走了进去。
顾临安踏进高一（16）班时，嗅到熟悉的粉笔灰味。
月光透过铁栅在奖状墙投下牢笼般的影子，那三张新贴的表彰栏正渗出蜡油。
他突然想起高中友人送他的成年礼物——装在礼盒里的一支钢笔。
很快便有两个人跟着他一起，在“老师”满意的目光中进行“早自习”。
在“老师”走后，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生立即率先开起头:“呼，这是中间的教室，鬼应该没有这么快来吧。”
顾临安不紧不慢的找了个倒数第二列的前排位置坐下。
环顾四周，和平常的教室相比，除了黑得吓人，还有凌晨的月光亮得冻人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早已工作好几年，这个教室也早已是新人的天地。
不过这个新班级还是有点点班级特色的——
后面那大半面墙的称颂教师的黑板报下，突兀的有一排，一看就是最新打印然后粘上去的几条获奖学生的栏目。
"你们看这个！"圆脸女生戳着表彰栏笑出泪花，"齐暮同学尊重师长，为人开朗……如果改进上课爱聊天的习惯就更好了……哈哈哈哈哈这不是王老师给你的评语吗？”
顾临安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趁手的利器。
那两位女生捧着书假装早读，又聊起了班里人的八卦，越聊越上头，甚至捂着笑声笑了好一会。
笑声在空教室里撞出回音，像群扑棱棱的寒鸦，这加重了顾临安的有危机感。
可惜，教室甚至是学校里面，除了自称“老师”的领头人身上，没有任何一件趁手和锋利的武器可以防身。
“获奖学生”——齐暮:尊重师长，为人开朗……如果改进上课爱聊天的习惯就更好了。
xxx:友善同学，积极参与活动……如果考试的时候少与他人分享答案就更好了。
顾临安:乐于助人，开朗乐观……如果上课再专心一点就更好了。
上面仅有的三个人，也是在场的三个人。
顾临安突然也想笑了，回想起初中那位班主任，那是一位年轻漂亮有钱的女士。
在他初一时跟家长说，他上课喜欢和朋友讲话。
在他初二时，说他上课手上的小动作多。
在他初三时，说他只会盯着老师和黑板。
不过生活就是这样，老师为工资打工，学生为成绩打工，都是为自己生活打工的打工人罢了。
这个副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bug，明明可以带进副本的道具，却一个也带不进来。
系统也点不开。
眼下只能靠他自己了。
在他三下五除二拆完一个椅子，把木板坐垫拿着防身用的同时。
他瞥见了门缝渗入的血丝，圆脸女生正说到"听说李老师离婚是因为......"
"吱呀——"
门框上垂落的血管织成珠帘，来人校服领口别着朵干枯的玉兰。
顾临安记得这枚胸针，他读高一时的上一届跳楼的学姐总别着它参加朗诵比赛。
在全国荣誉的大赛取得优异成绩，每一个班的班主任都喜闻乐见的，将她参加比赛的视频播放给学生看，盼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此刻那花蕊里钻出的蛆虫正簌簌落在翻开的练习册上。
"晚自习禁止喧哗。"学姐脖颈以诡异角度弯曲，手中的笔刀滴落浓稠液体。
顾临安的视网膜残留着最后画面：圆脸女生眉心绽开的血花，奖状墙上自己的证件照突然勾起唇角。
失重感袭来时，他嗅到枕边褪黑素软糖的草莓香。
身上是温暖的被子，身边是熟悉的宿舍，还有熟悉的舍友的呼噜声。
这是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宿舍，身边是他熟悉的、鲜活的舍友。
但是这些都没能将他拽出那滩名为恐惧的漆黑死水。
惶恐与恐惧像溺水和藤蔓一样将他死死勒紧。
沉重的深呼吸像一次又一次奋力的朝水面游的溺水的人。
还好，刚才只是个梦啊……
那些教室，那些曾经的同学和老班级，那个……
谁?
她……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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