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予觉得,有时候辛夷很聪明,可有时候,她比三姐还会装傻。
或许不是装傻,她只是单纯地讨厌自己。
辛夷讨厌自己,这是傅清予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的事实。
辛傅两家确实是世交,可这并不影响辛夷看不惯他,他又找辛夷的麻烦。
降生在傅家,是他的幸,也是他的不幸。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很简单:要么走辛家的路子,要么走傅家的路子。
走辛家的路子,就是嫁入皇室;走傅家的路子,那就是做帝王手中的刀。
可他是个男子,第二条路的希望机会渺茫,哪怕是疼爱他的母亲和姐姐们,也想着让他嫁入皇室。
她们可以为他谋一位性情温和的好妻主,可以不是太女,也可以不是帝王,只要是为闲散王爷志不在皇位就好。
在他十二岁时,母亲在前往战场前,几乎以托孤的方式嘱咐他:
“清予,母亲知你无心富贵,可这世间,唯有权利才能长久。”
傅将军跟那些文臣斗了大半辈子,可到最后,她不得不承认,文臣的日子才叫稳妥。
若是出事,傅清予的归宿就是嫁给辛家的那个纨绔,辛家与傅家旗鼓相当,那是傅母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傅家小公子,那是华京出了名的美公子。
若非身份高贵,身后又有大姜朝顶梁柱的傅家护着,他早不知被强“娶”到了什么地方。
不怕死的总是能豁出命。
管你什么天潢贵胄,权贵之家,只要合我心意,先占了再说。
对于男子,这是一件常事。
花楼里的花倌,只要模样尚佳,总有女子光顾。
傅清予见过最多的,就是别人一脸垂涎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冒着绿光,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好肉一般。
他厌恶那样的眼神,会让他觉得他只是一个好看的物件。
可他是人,哪怕他是男子,他也有自己的志向,他也想走四方畅快地活着。
可惜,哪怕是这般简单的愿望,他也不能实现。
生在傅家,他享受了殊荣,可同样,他也要付出代价——他从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
傅清予十五岁时,那些自诩不近男色的女子遣了无数媒人上门,还有那些清贵之家也借着话想试探他。
后来,人越来越多。
那些人喜欢他的皮囊,可他不是只有皮囊。
他有比一般女子还强的武功,可他进不了军营,也就无法建功立业;他才高八斗,通读经史子集,可他做不了教育学子的老师……
傅清予觉得,上天好像一直在愚弄他。
就像此时,辛夷觉得一切都是他在作祟。
可她忘了一件事,女子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拥有者。
傅清予沉默着将瓷白的杯子放在桌边,难得有一丝暖意的双手又缩回了冷冰冰的衣角。
指尖冰凉,五指相互抵着,越来越凉,几乎没了什么知觉。
他紧捏着轻柔的面料,唇瓣微张,如同往常那般,不饶人地开口:“我算计你?”
他抬起清眸,扫了一眼辛夷,不自觉拧起眉头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你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辛夷,你不要占了便宜还说自己亏了。”
他的嗓音轻轻柔柔,带着独一份的清冷感情,透着缕缕空灵感。
哪怕是说嘲讽的话,他也没有露出一丝厌恶。
辛夷唇角的笑凝滞住,见傅清予那一副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的神情,她无声轻笑,眉眼间带上阴郁:“谁知道你想算计本世子什么?说不定是借本世子接近帝三呢!”
她突然侧身,左手捏着傅清予的下巴,微微颤抖的皮肉,微凉的骨头。
辛夷却被这种温度烫了一下,她下意识松手,又很快紧紧捏住,看着自己手下白皙的皮肤逐渐现出红痕,冷声威胁:“傅清予,别拿自己的幸福来跟我争。”
胜负心强,不择手段,这是辛夷对他的新认识。
她不是个好人,可她也不想毁了一个男子的一生。
傅清予拥有最好的地位,在大姜朝,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幸运的男子。
虽然看不惯彼此,可辛夷也不想就这么害了他。
若是违心而做,她为数不多的良心会疼的。
辛夷松了手,却没有离开,她凑近了些,感受着温热的呼吸从自己脸颊淌过。
但很快,那点细微的呼吸也没了。
拾起桌上的白纱,辛夷下意识转头——傅清予在憋着气,脸微微红,好看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灰色变成了漩涡,可辛夷又清醒地在那漩涡里看到自己,冷着脸,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在辛夷的手下,白纱很快重新回到傅清予的脸上,甚至更牢固地束在他脑后。
鼻尖的淡淡檀香终于退开,傅清予微微张开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胸膛也剧烈起伏。
坐在位置上,辛夷看得一眼难尽,她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就这般厌恶我?”
她又苦口婆心道:“你都这么厌恶了,你还要嫁给我?”
看向傅清予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带上佩服。
果然,傅家人都是狼灭。
必须劝他退婚!!不能娶!
一口饮尽茶水,厢房里的东西都是辛夷让人购置的,当然也包括茶叶。
辛夷很有准则,尽管她是个纨绔,那也不能浪费一点东西。
起身前,她还掂了掂青绿的茶壶,确定只剩一点后,她才放下心来。
“傅清予,”她顿了顿,目光炯炯有神,“你跟我进宫吧。”
辛夷以为让傅清予跟自己进宫估计要费一番功夫,可她没想到,傅清予几乎是下一秒就应了:“好。”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威严之地,朱红的宫门越来越近。
马车内很安静,辛夷和傅清予各坐一侧。
一进了马车,辛夷就随手丢了本书给傅清予,随后她什么话也没说,拿着一本书盖在脸上假寐。
翻书声很轻,频率不快,就像马车里突然多出来的幽香,不似她身上檀香的清幽淡雅,清冽而又不明显。
是只有靠近才能嗅到一缕的清香。
不扰人,适时地融入进她的周围。
突兀却不烦人的香味,安静的翻书声,辛夷逐渐合上眼眸,脑中的打算突然止住。
上了马车后,傅清予就一直在观察辛夷,时时刻刻地观察着她。
看她皱紧眉头给自己挑了一本手,看她指尖轻触书皮,看她假模假样的浅憩……
但他的目光又很隐秘,这是他多年习来的本领。
傅清予能感受到自己将马车里的一切全部搬运到脑海中,无声无息,却又强势无比。
辛夷睡着了。
她的呼吸频率慢了许多。
可之前为什么快呢?
傅清予想,或许是她无法容忍自己坐在马车里吧。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接近辛夷,跟她处在这么**的空间。
心脏砰砰砰地使劲跳着,拼命地想告诉自己的主人——你心动了!
傅清予也感受到了异常,他的回复是放缓了被压抑的呼吸,用自己的双手压着心脏,捂着它,迫使它安静下来。
看向一旁睡过去的少女,他的目光已然带上侵略,一点点扫过,最后留在那本随着呼吸跟着动的书上。
借着阻拦,他肆无忌惮,他光明正大地窥视被自己骗来的少女,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这是他骗了多年、故意作对多年,最后使了计才求来的人。
进宫做什么呢?其实傅清予心中很清楚,辛夷想让姜帝收回圣旨。
辛家放弃皇室身份后,帝王感动她们的赤城,赐了一道免死金牌。
哪怕是触怒龙颜,她要退了婚。
她不会死,她有免死金牌。
傅清予很清楚她的用意,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更清楚,辛夷不会成功的。
这是陛下、辛大人和傅将军三人一同决定的事,这已经不是之前那些小打小闹。
他就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一般,看着辛夷如同稚童一般无理取闹,他安静看着安静,弯着眉眼,并不出声阻拦,只是任由着那个孩子。
辛夷,这个被辛大人护在身后的少女,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也不怪辛大人觉得他合适。
他性情冷淡,不喜欢辛夷,哪怕辛夷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也不会大闹——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傅家的小公子,就如同天上下来的仙人,没有七情六欲,娶郎君就该娶这样善解人意的。
可是,那些人都忘了,若是不在意,确实不会有什么情绪。
傅清予有情绪,只是他一直压着罢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暗藏贼心的怪物,天生两张脸,一面温柔,一面又冰冷至极。
马车逐渐慢下来,马夫勒马的声音传进里面,打断了傅清予的沉思。他看着尚在浅眠的红衣少女,犹豫地伸出一只手,过了很久,又委屈地缩了回来。
他冷声唤道:“辛夷,到了。”
辛夷早就醒了,多年的习惯,让她哪怕睡觉也提着心。
她听到了衣袖摩擦的声音,听到了短促的叹气声——几乎不像是傅清予发出来的。
可她又很清楚,这就是傅清予发出的。
抓到傅清予表里不一的一面,她却没有往日的激动,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突如其来的赐婚,傅家三姐妹都被调了回来,就连帝三迟迟没有出面——这些都在无声地暗示一件事。
或许皇宫出了大事。
辛傅两家联姻,会稳定大姜朝暗流涌动的局势。
帝王体弱多病,三位皇女也已年长,可太女之位迟迟没有立下。皇位就是一份可见的珍宝,谁先行动就有成为最大赢家。
在华京,哪怕一个奶娃娃也知道人情世故、权衡利弊。
辛夷已经习惯了。
心中沉闷,连带着身体也变得沉闷起来。辛夷睁开刺痛沉重的眼皮,不耐烦地睨着傅清予:“知道了,你现在上面待着。”
说完,她起身就朝外面走去,掀开车帘,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地下了马车。
豆子被她安排到了其他地方,辛夷只得自己下去。
一下去,巡逻的禁卫就迎了上来,副统领抱拳行礼:“世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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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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