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黎的视线随着手机移动,没注意到靳一笛唇角微抬的表情。
怪不得最近总是和他较劲。靳一笛想,原来在郁黎的视角里,他这位被导师钦点的引路师兄完全没尽到传道受业解惑的责任。
左边的同门碰了碰他,把手机递过来,靳一笛看也没看,直接交给李躬行。
“啧啧啧。”李躬行把图片反复放大缩小,用只够两人听到的音量开爱徒的玩笑,“给他人做嫁衣咯。”
靳一笛瞥了小老头一眼:“嫁不嫁衣的我不知道,但是看出来你最近确实有点闲,实在没事干可以提前准备明年的基金项目书了。”
李躬行瞬间闭起耳朵,进入听不见看不着的状态,赶紧把攥着的烫手山芋扔出去。
手机围着餐桌传了一圈,再回到郁黎手里时,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欲言又止,像是被植入了什么重复指令,一会儿看看刘籍,一会儿看看靳一笛。
“怎么了?”郁黎察觉到异常,从学术角度出发,给出思路清奇的猜测,“难道是刘师兄解答错了?不会吧?我觉得他说得很好啊。”
憋了半天找不到机会开口的刘籍终于绷不住:“冤枉啊!师弟,那个是靳博写的!”
靳博?郁黎呼吸凝滞。
靳一笛?怎么会是他?
大脑自动开始调取当时的记忆,郁黎盯着面前的碗碟,想起那是自己在校医院遭遇靳一笛冷暴力的第二天,对方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还拒绝了他用来示好的奶茶。
“我可从来没承认过这是我写的,小黎师弟也没提过这事儿啊!不是,小黎你说,你为什么认为是我写的?”刘籍急吼吼的解释在耳边炸开,郁黎却没心思应答,自顾自地琢磨。
为什么不主动告诉他呢?一边对他缓和关系的举动置之不理,一边又在暗处帮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立场和心态才能做出这么别扭的事?
难道是因为把自己当做死对头,又敌不过爱助人为乐的道德品质,所以每次都在对自己伸出援手后感到懊悔,于是装作无事发生?
入学之初在老李面前的婉拒是这样,在校医院是这样,在办公室的答疑也是这样……
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愿被难以猜测的答案再多折磨哪怕一秒,郁黎选择直接和靳一笛讨个说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语气有些冲,吓得旁边喋喋不休的刘籍倏然噤声。
无缘无故承受怒气的靳一笛倒是淡定:“你也没问,我总不好突然跳出来说‘这是我写的你应该谢谢我’。”
胡说。郁黎看穿靳一笛的谎言。
他从高中就知道,靳一笛是精准踩在张扬和自大分界线上的人,做事高调,骄傲而不自满。
一个在集训班想出新解题思路后恨不得拿个喇叭告诉所有人的人怎么可能突然甘愿做无名英雄?他没问他就不说的说辞也就能糊弄糊弄餐桌上的这些同门,可骗不过从高中开始就打交道的他!
“不好意思误伤刘博了。”靳一笛没有再和他多说的意思,三两句话把这件事翻过去,“刚才师弟间接夸我的几句,我收下了。”
谁要夸你!郁黎心里不服。
聚餐结束,李躬行开车回家,其他人则三两成群地沿着行人道走回学校。
郁黎原本被薛珍铌和刘籍拉着聊天,但因为心里始终压着块大石头而频频走神,逐渐落到队伍末尾,一个人垂着脑袋,踩着路灯投下的影子慢悠悠往前晃。
一道不属于自己的黑影闯入视线,郁黎抬头,发现靳一笛就在前面,距他两步之遥,不知在用手机看什么,走路速度比他还慢。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郁黎没心思去看,径直追上靳一笛。
靳一笛意识到他的靠近,动作迅速地熄灭手机屏幕,变成双手抄兜的姿势,倒是没有加快步伐。
九月的晚风依旧过分温吞,钝钝地擦过身侧,给心头久久无法平息的燥意添一把火。
零碎的措辞在郁黎舌尖滚了几番,最后还是以最直白的形式说出口:“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答案是你写的?”
心照不宣维护着的隔阂被猛然撕开口子,后面的质问便如决堤洪水:“那天上午我不知道你给我写了答案,下午还给你送了奶茶,谢谢你送我去医务室,你为什么不接受,还凶我?”
带刺的话语如利箭射在靳一笛背上,他停下脚步,转身,冷脸直面郁黎。
一场无声的角力就此展开,没有观众,没有奖酬,却瞬间进入白热化。双方都在有限的视角内将自己定义为受害者,不肯主动示弱,手执名为骄傲的钝器,发起一次又一次地无效攻击。
明明只差一岁,靳一笛身上却有着郁黎无论如何也无法修炼出的强大气场,如同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越是沉默寂然,越是让人心慌。
郁黎被盯得头皮发麻,从倔强地梗着脖子和对方对视等待答案变成垂眸检讨:“我承认,那天在课堂上晕倒耽误了你上课,但那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对不……”
“郁黎。”靳一笛连名带姓地叫他。
下一秒,温热的食指关节抵住他下颌和喉咙之间的软肉,强硬地迫使他抬头,接受对方藏着冰箭的审判目光。
极具侵犯感和不尊重的动作让郁黎感到不适,他撇过脸想要躲开,又被靳一笛抬起拇指按住下巴,用力掰了回来。
暖黄色的路灯灯光从靳一笛肩头擦过,直穿进郁黎眼底,刺得他眼底泛湿,模糊掉近在咫尺的轮廓。
“郁黎。”靳一笛微微低头,似乎想要透过他看穿什么,一字一顿道:“是你说的,不想和我打交道。”
“什么时候?”郁黎卸下挣扎的力道,仿佛一块轻飘飘的布条,被钉在靳一笛蜷起的指节上,“我没有……”
靳一笛不愿听郁黎再多说哪怕一个字,硬生生打断:“校医室那天,你打电话时说的。”
“那个靳一笛送我来的。”他重复当时听到的话,“你说我现在变成了你同门,还说‘不要,我不想和他打交道’。”
沉睡的记忆渐渐苏醒,郁黎睁大眼睛否认,“不想打交道说的是我家保姆!”
他举起三根手指,虔诚地发誓:“我保证我说的不是你!否则我这辈子发不了论文毕不了业!”
过于恶毒的诅咒把郁黎话语的可信度拉满,靳一笛松开用力到发麻的手,后退半步,等待进一步的解释。
“那时候我接到家里人的电话,他要来看我,问是谁把我送到校医院的,我回答是你。”郁黎揉着下巴,埋怨地瞪了眼靳一笛,“然后他说要让我家的保姆来给我送药膳,我才说我不想和她打交道。”
怕对方不信,他翻出和哥哥的聊天记录:“你看,那天晚上我哥又说让保姆来照顾我,我还是那样回答的他。”
确凿证据摆在眼前,这下轮到靳一笛哑口无言。两人间地位对调,郁黎占据上风,夺过主动权,咄咄质问:“所以你觉得我是在说你,然后进门问也不问,把药一丢就走,后来也是因为这个而拒绝我的奶茶?”
“没主动问清楚是我的问题。”靳一笛自我检讨,“后来拒绝你的奶茶,是在给你写完答案之后,你还是看见我就躲,我觉得你可能真的不想和我打交道。”
“所以你为什么在觉得我讨厌你的情况下还要给我写答案?”误会解除,郁黎被怒气暂时压制的智商重回巅峰,试着凭多年了解还原靳一笛的心态,“因为老李让你带带我,所以哪怕我们关系不和也要在学术方面做到问心无愧?”
靳一笛不说话,算是默认。
他反倒更加生气:“所以开学第一天,你先是在老李面前说我是跨专业考生基础薄弱要婉拒我,后来又给我列书单发文献也是出于责任感?”
历史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再次重现,靳一笛满头问号:“谁婉拒你了?”
不过他记忆力更好,没用郁黎提醒,便想起当时的状况:“那会儿是计算机院的刘院长打电话来,要我给他亲戚辅导考研专业课,我那样说是因为老李不好开口拒绝,我得不懂礼貌一点,强硬一点,才能让他之后不再找老李说这件事。”
“你听到了?”靳一笛笑了声,“耳朵这么好用,怎么没发现老李自始至终也没说话?”
过于出人意料的真相之雷劈在头上,郁黎石化成雕塑,凌乱得说不出话。
两人你死我活明里暗里地较劲快一周,结果全是误会!这简直太荒谬了!
“所以你那天在办公室牙尖嘴利地挖苦我,也是因为听到了那句婉拒的话?”没了这几天积累的负面滤镜,郁黎在靳一笛心里的评分有所回升,他看着脸颊耳尖红成一团,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人的郁黎,联想到受惊的兔子。
“所以问题的根源就在这里。”他说,“之前老李还和我说你有望成为师门智商的又一巅峰,现在看来怕不是事与愿违。”
靳一笛唇角的笑意逐渐明显,把逗人二字写在脸上:“我回去得告诉他,他其实捡了个智商盆地回来。”
听到这话,郁黎由羞转怒,把临时想出来的道歉全部抛在脑后,瞄准靳一笛的鞋尖,狠狠踩上一脚。
就算这次是误会,高中的第二名之仇他可还记着呢!
“你不要太得意!”郁黎咬牙说完,埋头往前,拉开和靳一笛之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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