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平稳开动,车窗外的站台糊成一片,迅速更替成荒无人烟的城郊。
看着聊天界面多出的聊天框,言子青终于从刚刚的事情里缓过神来。
左游给他转钱,还放他走了。
这个事实像投入静湖的巨石,让他的脑海久久不能平静。
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戏码言子青见过太多,那些人都各自算好了利弊,想抱上言家这条大腿。
但对左游而言,放自己走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惹言峰生气。
总不能是自己的一顿早茶就把人给收买了。
一手揉按太阳穴,言子青点进黄鼠狼的头像。
和预想中纸醉金迷的bking形象不同,左游的朋友圈全是小动物的高清大头照。
手指飞速滑动,言子青看了个大概。
狗鸟乌龟、飞禽走兽,总之左游的朋友圈没有一张和人、和事有关的图片。
他真的有点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言峰念叨了十多年的那个高冷矜贵的天之骄子。
言子青又试着在网上搜了下左游的名字,除了几个校园帖子里提到过他,倒也没看到别的成就。
“猪少爷,睡醒后帮我查查这个人。”
他低声发了句语音,依旧是给先前买车票时就没联系上的朋友。
眼皮沉得抬不动,言子青收起手机,准备好好补个觉。手指刚勾住小桌板,他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个背包。
临走前左游塞给他的,当时脑子还没转过弯,想也没想就挂在肩上了。
现在仔细看才发现,这书包装的有点过于满了,放在腿上鼓囊囊的。
言子青左手按住书包,右手捏住拉链头,用力一扯,五颜六色的零食袋争先恐后跑了出来。
“小狗。”
趴在他椅背上的小女孩轻轻开口。
用胳膊圈住要溢出的零食,言子青仰头看小女孩,视线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下移,才发现她说的是个封面画有小狗的奶酪棒。
黄鼠狼买的还是儿童零食?
眼神微微错愕,他将整包奶酪棒都送给了小女孩。
放人走还送干粮,他越来越看不懂左游想干嘛了。
车已经开出一个小时,车厢里的喧嚣渐渐静下来,转为均匀的呼吸声。
言子青将散落的零食重新塞回书包后拉上拉链。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埋头趴在桌板上,合上了干涩的眼睛,意识在列车有节奏的运行声中模糊、飘远。
再睁眼,列车已经到站了。
一个背包,两大袋药,下午六点整,言子青拖着全部身家财产走出河宜站。
他人还没睡够,先是买水喝了顿药,又半梦半醒穿过扯着嗓子拉客的司机,坐上去往乡南所在市的大巴车。
在熟悉的颠簸中,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屏幕亮起,是猪少爷发来的消息。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言子青用指尖划开屏幕。
猪少爷发来好几张照片,还有一条大惊小怪的语音:
“啊???他怎么跟你爸一起来晚宴了!?”
吼得言子青清醒了几分。
照片大概是抓拍的,每一张都有些模糊,画面被宴会厅晃动的光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片混沌中,左游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尤其亮眼。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正从容地与人举杯交谈,与几个小时前在车站咳嗽不止、嘴唇发白的模样判若两人。
难怪他会主动帮自己逃走,原来是为了晚宴。
“大少爷,你可别说你现在又去乡南了啊。”
猪少爷继续大惊小怪:“这次是你爸专门筹备的晚宴,他带谁来,谁就是……”
“你没看我前面给你发的消息?”
言子青只听一半,手动掐掉对面的语音,“我早上就问你要钱买车票呢,现在就快到乡南了。”
他贴心地附赠了张冷脸自拍,背景是写着治疗不孕不育广告的大巴车椅背。
“你!真!行!”
聊天记录“唰唰唰”飞出一连串大拇指。
听完兄弟的赞美,言子青又收下兄弟的转账,最后给兄弟安排了免打扰待遇。
他人已经离开上江了,那左游干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何况言峰本就恨不得让左游当他的亲儿子,他今天就算留在上江也没有用。
把早上借来的钱还给左游,他俩的交集就到此为止了。
脑子拎得很清,言子青的手却悬停在手机上方,迟迟没有推退出聊天框。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两张照片之间来回切换。
一边是衣香鬓影,左游从容地周旋于名流之间,一边是颠簸灰暗的破旧大巴,他一脸病容,和周遭格格不入。
强烈的割裂感和自卑感分裂成无数根线,一点点缠绕住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猛地锁上屏幕,言子青将手机塞进口袋最深处,扭头拉开车窗透气。
-
时间卡得刚刚好,言子青下车后一路狂奔,赶上了去往乡南县城的最后一班公交,进城后又换乘了辆三轮车。
最后到镇上时,他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伸个懒腰从脖子到腰噼里啪啦地响。
猪少爷那边还没有新动静,言子青把东西放在一棵大柳树后,去附近的厕所洗了把脸。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他把头发扎成个小辫,打开手电筒,大有一干到底的气势。
只是还没启程,他就发现自己为数不多的身家财产少了一半。
背包还完整地躺在柳树下,旁边放着的两兜药没了。
“谁这么缺德。”
言子青轻飘飘骂出声,看到地上有一颗玻璃弹珠。
没等他捡起来看看玻璃弹珠是从哪来的,一阵黑旋风刮到了他脚边。
“这是我的!”匆匆跑来的小孩朝他伸手,脸黢黑,嗓门奇大。
言子青平时没有逗小孩的爱好,可碰巧他心情很不好,而且怀疑腿边的黑旋风就是拿走他药的罪魁祸首。
“怎么证明这是你的,有名字吗?”他一只脚虚虚挨地,挡住了玻璃弹珠。
“何希!”
黑旋风依旧冲他大吼,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真就奇了怪了,这两天净遇到些脑回路清奇的人。
盯了他一会儿,言子青发现这小子不仅人灰头土脸,衣服也稀奇古怪的,印着喜羊羊的短袖配着臃肿的黑色棉裤,脚上是双大红色的长筒靴。
“你是个小姑娘?”他后知后觉。
性别不明的何希没吭声,一溜烟又跑走了。
言子青一路跟过去,看见她钻到一栋红砖房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功夫,一个小老太太拄着拐杖,把黑旋风提溜了出来,手里还提着药。
这起事故大致就是婆孙俩相依为命,老太太病重买不起药,才六岁的外孙女病急乱投医,见到写有医院俩字的塑料袋就偷。
“万一你拿的是别人的救命药怎么办?”
言子青一边教育,一边把包里的零食往她怀里塞:“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么好说话,再偷东西是要被帽子叔叔抓走的。”
做完好人好事,他胸口那股堵塞的劲儿稍微散了些。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他不需要和左游比。
继续扶自己的贫就行了。
雨后的乡间小道很是泥泞,言子青小心翼翼前进,还是不幸踩到了好几次水洼,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脚上的鞋子就被泥水弄脏了大半。
村里的基建也不完善,没有路灯,从镇上过去只能用手机手电筒的微光照明。
偏偏还有无数的蚊虫追着这点光源围在言子青身。
真的好烦。
他熄灭手电,望着无尽的黑夜叹了口气。
虽然这两天心情很烂,他却一直都在刻意回避,不敢认真去想左游的出现会给他的未来带来多大的影响,只觉得面对他自己变得额外迟钝而固执,不停地去假想对方是个败絮其中的少爷。
事实呢?
他刚刚给何希的零食都是左游买的。
万一真如言峰所言,他是个完美的继承者呢?
熟悉的窒息感重新包裹住言子青,这些他都没敢认真琢磨过。
一直到现在,拖着疲惫的病体摸黑走在七拐八绕的泥路里,他才猛地看清自己的处境。
没钱没权没人脉,甚至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绝望和对未来的恐惧让他心口发酸,回过神来时,风已经吹干了两道泪痕。
-
消息提示音响起时,言子青正坐在村里给他分的毛坯房里,核对这两天的救灾状况。
他看了眼屏幕,发消息的不是言峰也不是左游,心里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又被扎了一刀。
“关于这个左游的信息也太少了,我都怀疑是你爸做了手脚。”
猪少爷闷声抱怨。
言子青点进他发来的资料,里面只有左游的上学经历,连家庭背景都查不到。
“祝庭照,我要是被赶出言家,你那公司能给我留个位子吗?”
他有气无力问道,祝庭照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左游再好,也不是亲儿子,虽然这次晚宴言峰带的是他,那也只意味着他能得到圈里的人脉和资源,跟言家的继承权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分析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言子青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合上资料。
这次看病总共离开了四天,窗台上积了层薄灰。
收拾好桌面后,言子青挽起衣袖,拿着工具准备搞大扫除。他住的房间是村里的废弃仓库改造的,比一般宿舍大了一半多。
接了盆水,他从窗台擦起,接着是衣柜,最后是地板。
当他弓着身,拖过最后一块地砖,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时,胸腔里那股从上江带回来的迷茫与惶恐,仿佛随着这一番动作被清扫了出去。
站在房间中央,言子青环视一周重归秩序的房间,长长地、缓慢地吁出一口气。
在这些琐碎的、能由他掌控的小事情里,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临睡前他将祝庭照借给他的钱转账给了左游,然后平静地将人删除。
-
难得睡了个安稳觉,言子青清早起床后换了套耐脏的衣服,打算跟着去做灾后重建,清理暴雨带来的淤泥。
他利落地扎好头发,出门前将那套左游带给他的衣服叠好放进背包,扔到了衣柜的最角落。
一切重回正轨。
深吸一口气,言子青用力推开门,却看到了跟乡村格格不入的黑色风衣。
风衣的主人斜倚在门边的土墙上,晨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
“早上好。”
左游开口。
坏掉了言子青刚刚收拾好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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