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心不改,一朝功名报佳人。”
戏台上的唱腔咿咿呀呀,小玉梅头戴乌纱,一身状元红袍,身段挺拔,她迈着四方步,在佳人面前拱手一拜,一个垂眼,便将新科状元的意气风发与见到心上人时的少年羞涩演繹得入木三分。
台下的主桌却自成一方天地,气氛微妙。
“陈大人,听闻昨日贵妃娘娘凤体抱恙,连晚膳都未曾用?”
一个头发花白,身着绯色官袍的老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她浑浊的眼睛看似望着戏台,话却是对着身旁的人说的。
被称作陈大人的中年男子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将一颗剥好的松子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才淡淡回道:“周大人消息灵通。不过是末伏的暑气罢了,太医已瞧过,并无大碍。”
老妇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无大碍便好。只是……三殿下正是需要母亲开解的时候,娘娘可千万要保重凤体啊。”
中年男子剥松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将松子壳放在碟中,不答反问:“听闻昨日皇后娘娘去了慈安宫,陪太后娘娘说了半宿的话?”
老妇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两只老狐狸对视一眼,又极有默契地同时移开了目光,各自端起茶杯,掩去了眼底深藏的疑惑。
圣上因一件“言行无状”的小事,便将往日备受宠爱的三皇子禁足。
不到一日,太后又因宁王“冲撞了圣驾”,在慈安宫将其狠狠责罚。
这一连串看似毫无关联的举动,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让这些在朝堂中沉浮了一辈子的老臣们,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凤凰台上结同心,玉台明镜照清风。”
小玉梅功底深厚,一声嘹亮的唱腔,陈周二人抬起头,露出赞赏的目光,只是下一瞬,两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飘向了不远处,正与平南王相谈甚欢的宁王身上。
一眼看去,二人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当初宁王亲自为世子登门说媒,却被平南王以“小孙女自幼娇惯,老夫还想多留她几年”为由,婉言谢绝。
结果不到月余,郡主却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官定亲,这无疑是在宁王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可偏偏这被打脸的人,今日却笑得比谁都开怀。
二人思绪转回来,联想太后圣上,便也释怀了。
帝王家事,深不可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少看少听为妙。
*
日落西山,府内的宴席依旧热闹非凡,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宁王斜倚在软垫上,听着周围的热闹,只觉得吵闹。
他看着不远处正与老臣们谈笑风生满面红光的平南王,心中冷笑一声。
老匹夫。
真以为给他孙女寻了个六品芝麻官,就能撇清关系,置身事外了吗?
宁王端起酒杯,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让他不由想起了在慈安宫的那个夜晚。
【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哀家吗?!】
母后神色冰冷,声音如珠玉落盘,却字字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跪在她面前的金砖上,膝盖早已麻木,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疼痛。
宁王缓缓抚着膝头,讥讽的笑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确实对不起列祖列宗。
太祖皇帝为定江山,亲手斩下其夫的头颅,以叛党之血祭旗;高祖皇帝为固皇权,一夜之间连杀三子,血流成河。
他流着同样的血,却远没有先祖们那般当断则断的果决。
当初为什么没有狠下心,直接引北蛮的铁骑入关?
何必顾念着与二哥那点可笑的兄弟之情,想要兵不血刃。
又去找民间草莽搜捕余孽,才节外生枝让薛文慕得了金箔……
如今想来,简直多此一举!
宁王的眼角轻轻抽搐起来,平日里带着几分颓唐的眼睛里,燃起了悔恨的火焰。
他正要再饮一杯,一名贴身的侍从悄无声息地走到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万两钱庄?”宁王的声音平静。
侍从大气不敢出,点头如捣蒜。
影卫刚刚带回来的消息错不了,从三殿下被禁足开始查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郊外的万两钱庄。
侍从见宁王虽然语气平淡,眼睛里却翻涌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阴毒,顿时吓得抖如筛糠。
宁王本就烦闷,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好一个金不换,好一个万两钱庄。”
他咬牙切齿,手中的酒杯被捏得裂开一条细纹。
太祖皇帝手札中曾有记载,当年若非金家倾尽财力相助,这薛氏江山能否坐稳,还是两说。
也正因如此,金家这百年来,才能富甲天下,无人敢动。
可那又如何?
宁王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蔑视。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国库充盈,天下太平,一个商贾之家,还能翻了天不成?
等过了这阵风头,他定要寻个由头,好好地“惩治”一番。
到时候,别说是一个钱庄,就是十个,他也照样能让它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今宵花烛映双影,从此携手向天涯!”
戏台上,小玉梅的唱腔陡然拔高,清越婉转,绕梁不绝。她水袖一拂,与身旁的佳人深情对望,将那份新婚燕尔的甜蜜与对未来的期许演繹得淋漓尽致。
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众人纷纷举杯,为这对戏中的璧人,也为今日真正的新人,高声庆贺。
宁王听着满堂的欢声笑语,只觉得刺耳无比。
他想起母后疲惫的眼神,和同样疲惫的声音。
“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让哀家失望”
瞬间,心中的烦躁与不甘更是如同野草般疯长。
宁王猛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磕在桌上,对身旁的侍从大手一挥。
“回府!”
侍从不敢多言,躬身领命,匆匆穿过人群,去府门外准备马车。
宁王看了一眼主桌上正瞪着眼与陆柬之掰手腕的薛鹤年,又看了一眼旁边满脸宠爱的平南王,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冷哼一声,将杯中残酒往地上一泼,甩袖便走,连一句场面话都懒得再说。
平南王眼角的余光将宁王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目光扫过庭院外那轮弯月,心中默算着时辰。
少顷,头发花白的老头回过头,见薛鹤年一条腿蹬着桌子,两只手扳着陆柬之的拳头,整个身子使劲往后仰,脸憋了个通红。
她对面的陆柬之神色冷淡,耳根却滴了血似的,比薛鹤年的脸还红。
他脸上露出个慈爱的笑容。
“年年,柬之,你们祖母一个人在后堂也乏了,你们替我去陪她说说话吧。”
戌时,夜幕刚刚降临,华灯初上。
宁王走出平南王府,京城最热闹的夜市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沿街的酒肆茶楼灯火通明,万家烛光映出窗户上谈笑风生的热闹人影。
街边的食摊升腾着滚滚热气,食物的香气混杂着喜庆的吆喝声,扑面而来。
提着灯笼夜游的男男女女笑语盈盈,追逐打闹的孩童们嬉笑声清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正街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与叫骂。
只见一群身着青色道袍的道士和一群身穿褐色劲装的镖师,不知因何起了争执,竟当街大打出手。
剑光与镖影交织,拳风与掌风呼啸,不过片刻,便已打得尘土飞扬,桌椅横飞。
京城的百姓何曾见过这般声势浩大的群架,一时间,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去,连闻讯赶来的巡逻兵卒,都被水泄不通的人墙和混乱的战局挡在外围,根本无法靠近。
宁王冷眼看着那群打得难解难分的“江湖人”,眼中的轻蔑与鄙夷更甚。
一群不知死活的草寇,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
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厌烦,对这些所谓的江湖豪杰,愈发地看不上眼,于是扭头走向早已等候在巷口的马车前,懒得让侍从搀扶,踩着脚凳,一把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他刚一坐下,还未等开口吩咐启程,一股凛冽的寒意便从身侧袭来,紧接着,一柄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刀,无声无息地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宁王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借着从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了一张隐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的脸。
“薛延。”
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宁王的心上。
几乎就在对面那个人开口的瞬间,车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唰唰唰——”数十名黑衣影卫如同从地底冒出的鬼魅,瞬间将马车围得密不透风。
“车内何人?速速现身!否则格杀勿论!”影卫统领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锋利,“请王爷示下!”
宁王没有回答。
脖颈上那柄刀传来的寒意,仿佛在提醒,只要他稍有异动,刀便会毫不犹豫地割断他的喉咙。
他看不清眼前这个女子的脸,却莫名地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的命,就握在这个人的手里。
宁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镇定的笑容。
“本王确是薛延。不知姑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他说完,脑海中突然闪过母后阴沉的脸,还有她离去之时,给影卫阁下的那道“加派人手,寸步不离”的命令。
宁王眼中瞬间充满憎恨。
原来,她不是在保护我,而是在……
这个念头还未完全成型,一股尖锐如撕裂般的剧痛便从咽喉处传来!
他喉咙一凉,温热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便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捂,却只能摸到一个不断扩大,深不见底的窟窿。
“嗬……嗬……”
宁王想呼喊,想求救,可喉咙里只能发出漏风般毫无意义的声响。
力气,连同生命一起,正从那窟窿飞速地流逝。
“咔嚓——!”
一声巨响,车厢顶棚被一股沛然巨力从外生生劈开!
得不到回应的影卫们,当机立断,破车救驾!
四周霎时灯火通明,宁王瞪大了眼睛,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脸,还带着一丝未褪的少年英气,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是两团燃烧的鬼火。
那个女子的脸上流露出一股足以将人吞噬的愤怒,再次挥起了手中刀!
他看到一柄刃口内弯的刀,刀刃之上,仿佛凝结着一层永不消融的霜雪,在月光与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近乎妖异的冰蓝色光泽!
哪怕是在生死一线之间,他也不由得为这柄刀诡谲的美丽,微微失神。
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他咽喉的刹那,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叮!”
一枚不起眼的飞镖,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刀脊!
那柄势不可挡的刀,被这股巧劲带得偏离了方向,擦着他的脖颈,狠狠地劈进了他身后的车厢壁。
“咔——”
凌厉的刀风,依旧将他的颈骨生生震裂。
他看到了影卫们惊骇欲绝的脸。
还听到了阵阵凄厉的尖叫。
“啊——!”
“杀人了!宁王殿下遇刺了!”
真吵。
宁王皱了皱眉,正在这时,平南王循声而来。
平南王脸上没有半分惊骇,反而平静得可怕。他不紧不慢地吩咐着王府的守卫去“维持秩序”。
宁王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笑了。
老匹夫。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要飘起来。周围的尖叫声、厮杀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
眼前的景物开始褪色,灯笼的红、夜空的黑,都渐渐融合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他残存的意识,像一缕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眼里只有那些疯狂扑上来的影卫。
他们的身法快如鬼魅,有的长刀横扫,直取女子的腰腹;有的不顾同伴,从死角掷出淬毒的袖箭,直奔她的后心。
起初,那个女人还在格挡闪避,那柄刀在她手中舞成一团雪亮的旋风,将大部分攻势都化解于无形。
可渐渐地,影卫攻势如同潮水般连绵不绝,他看到她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上不断添上新的伤口。鲜血将她的衣衫颜色染得越来越深。
就在他以为她即将力竭倒下的时候,那个女人竟瞬间放弃了所有的防守!
她不再去看那些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器,也不再理会那些足以开碑裂石的掌风。
她猛然转过身,眼中只剩下他。
她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于手中的刀,对着他那早已断裂的脖颈,一刀劈来!
“噗嗤!”
一柄长刀,同时刺来,从她的后心,狠狠地捅穿了她的身体。
刀,剑,拳,腿……
招招致命。
下一瞬。
他头皮一紧,接着便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视野在空中疯狂地旋转,他看到了自己那具喷涌着鲜血的身体,看到了周围影卫们惊骇欲绝的脸。
最后,定格在了那张溅满了温热鲜血,年轻而又冷酷的脸上。
他的头颅,被那个女人提在了手里。
她举起他,和他对视。
这个高度,足以让他看清她的全身。
她的胸前背后,至少被七八柄长刀贯穿,鲜血早已将那身青衫浸透成深不见底的暗红色。
她的胳膊软软地垂着,显然骨头已经断了。那张愤怒的脸上满是血污,只有眼睛,依旧亮得像是在燃烧。
这已经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了。
而在此刻,仍有人双掌齐出,掌风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拍向她的天灵盖。
薛延怨毒地笑起来。
既然她这么恨他,正好,那就陪着他一起死吧。
到了地底下,他再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好好算算这笔账。
人头入手的那一刻,叶起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她拎着薛延死不瞑目的头颅,血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温热而又黏腻。
她想,要把它带回去,带给小义看。
她答应过她的。
可身上的血太多,太沉,以至于让腿却像是灌了铅,再也挪不动分毫。
身后那股足以开碑裂石的掌风,正呼啸着袭向她头顶要害。
可她却不想躲了。
躲,或者不躲,好像……都不重要了。
叶起有些恍惚,想到昨天和薛鹤年说的那句对不起,
也不知道她听清了没有。
宾客们惊恐尖叫,桌椅翻倒的巨响,夹杂着远处路人惊骇的呼喊。
她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平南王,那张总是带着慈爱笑容的脸上,此刻满是沉痛与复杂。
本来该是大喜的日子。
叶起喃喃:“对不起啊。”
她张开嘴,血就溢了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让她突然想起来那个人的手腕,那个人胸膛的伤。
“对不起啊,裴序。”
“叶起!”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而掌风已经挨近了发顶。
叶起回想起叶飞白说过,人死的瞬间,会出现幻觉,大多是最放不下的人或者最亏欠的事。
她心想:真好。
还能再看他一眼。
“日你个仙人板板!哪个龟儿子说平南王府在朱雀大街正当中?老子找了半天,腿都快跑断了!”
叶起茫然地抬起头,姓裴的怎么突然口音变得这么奇怪。
这时,她腰间突然一紧,就被人揽着向旁侧闪开。
掌风几乎是擦着她的耳边划过,“呼”的一声,将远处的一墩石狮子拍得粉碎!
“恁弄啥嘞!俺说恁们这些个大侠打架,就不能找个宽敞地方?瞧瞧,都崩俺一身灰!”
叶起眼前一暗,只见无数道身影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护在了中间。
“哐!哐!哐!”
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数百名身披银甲的禁军手持长枪,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迅速将整个路口封锁得水泄不通。
“奉圣上口谕!”带头的禁军统领声如洪钟,眼中杀气四溢,他手中长戟一挥,直指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叶起,“刺王者,罪同谋逆,当诛九族!”
他目光如刀,扫过护在叶起身前的每一人。
“尔等若与此獠为伍,便是同党!本将军奉旨清剿,凡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数十道影卫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禁军的阵前。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双双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起手中拎着的人头,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执着。
禁军统领看到宁王残尸,深吸一口气,再次高声喝道:
“叶起!速速交出王爷全尸,束手就擒!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这一声高喝,换来的是人群的爆笑。
“哎哟喂,我滴个龟儿子,脑壳是不是被门夹了哦?都要诛九族了,还留个锤子的全尸!”
穿着道袍的女子,笑得手里的算命幡都快拿不稳了。
叶起攥紧薛延的头发,忍不住也想笑,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终于迟迟袭来。
她“唔”了一声,前方一个瘦高男子似有所感回过头,视线在她手上的宁王一转,瞬间用蒲扇挡住了脸,满眼嫌弃。
“侬个小姑娘家家的,火气嘎大做啥啦?”
叶起:“……?”
是在跟她说话?
但是大哥你在说啥?
听不懂啊!
“叶起!!”
又一声呼喊,撕裂了所有的嘈杂与混乱。
那声音里,蕴含着沉重的痛苦与绝望,仿若生命走到尽头的悲哭。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之外,一道白色的身影,不顾一切狂奔而来。
他白衣染血,发髻散乱,满头青丝尽成霜雪,却无损神清骨秀之姿,在月下反添几分妖魅。
叶起晃了晃头,想像其他人一样转过身,脚刚动,血滴滴答答流下来,带动她整个人软倒在地。
禁军的长戟如林般刺出,想要将那白发怪人拦下,他却看也不看,直接用身体撞了上去!
影卫的身影闪电般出现在他身前,掌风凌厉,他却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一掌,口中喷出鲜血,脚步却未曾停下半分。
他的眼中,没有敌人,没有刀枪,只有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格老子滴,愣着干什么!打!”
不知是谁怒吼一声,瞬间点燃了战火。
“保护教主!”
紧跟裴序身后的魔教众人,黑袍如云,齐齐现身。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混战,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京城的天子脚下,彻底爆发!
兵器碰撞的“铮铮”声、利刃入肉的“噗嗤”声、临死前的惨叫、受伤后的闷哼,瞬间交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鲜血如同不要钱的墨汁,肆意地泼洒在青石板路上,很快便汇聚成一条条粘稠的小溪。断肢残臂与破碎的兵器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尘土与汗水的味道,令人作呕。
周围的百姓早已吓得四散奔逃,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摊位和被踩得稀烂的瓜果蔬菜。
整个大街,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修罗地狱。
而在这片地狱的中心,裴序终于冲到了叶起的面前。
他看着她,看着她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她那身早已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色的青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人生生撕成了碎片。
他颤抖着跪下,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般,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的身子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叶起倒下的瞬间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眼皮子还能张开。
她一睁眼就看到裴序眼眶通红,还有他一头如雪的长发。
那么白的头发,月光落上去,莹莹生辉。
“头……发……”
怎么白了?
叶起艰难地抬起手,想摸摸那捧雪,裴序立即低下头轻轻蹭了蹭,颤抖着握住她满是鲜血的手。
他喉咙发堵却故作轻松,眨了眨眼:“是不是不好看了?”
叶起扯了扯嘴角,眼眸如星,“你就算剃了光头也好看。”
裴序想笑,泪却越来越多,珠子似的汇在眼睫,叶起突然表情严肃,认真道:“但是不能哭,一哭就不好看了。”
她一句话没说完,裴序的眼泪就掉下来。
望着他泪眼朦胧的样子,叶起心里发酸,忍不住想抬手揉揉他的脸。
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他便垂下去。
好累。
她全身痛到疲惫,实在坚持不住了。
陷入黑暗前,那双凤眸里的泪水还在掉。
叶起突然有些懊恼。
她真坏。
连在幻觉里,都要惹哭这个人。
不出意外,下章完结[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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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百鸟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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