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交多年，她对木头十分了解，又听木头这般斩钉截铁地否认，心下一安，便开始念叨着去大漠要注意些什么，又紧着叶起的手，嘱咐此行结束定要去趟江家报平安。
熟悉的温柔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叶起乖乖答应着，即使看不见江南雪的眼睛，也觉得踏实。
就像那个人给她的感觉。
叶起眼睛一亮，早先便觉得姓裴的和阿雪很像。
她心念一动，贴在江南雪的耳朵上，拼命压低声音，生怕有一个字被人听了去。
“阿雪，你说若是一个人，对朋友很温柔，然后他和朋友又总在一处的话，有没有可能……那啥……就是……喜欢上他的朋友？”
忘忧终于将莲花根部的淤泥挖尽，从潭水中捧出一朵仿若琉璃的莲花，纯白的莲花很是少见，它竟然还在发光。
裴序却无心去欣赏传说中能提升百年功力的天山雪莲，他望着紧紧相贴、亲密无间的两人，抿了抿唇，忍不住想走近，却又想起方才她的话。
【姓裴的，我和阿雪说些话，你别突然过来啊】
心里泛过一阵酸意，裴序眼瞳微黯，又见忘忧正动作轻柔地用绸布包裹莲花。
那莲花白生生的，看上去十分碍眼。
裴序不屑地瞥了一眼，讥笑道：“何曾见你这般小心翼翼过，怕不是心有俗念？”
忘忧动作一顿，微笑道：“妒海无边，回头是岸。”
裴序脸色僵硬，急忙回头望去，见她们头碰着头似是没有听见，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起问完，便紧张地等待回答。
江南雪听了一堆裴序的好话，但七年来的嫌弃不可能一朝消除，所以到最后对他也只有一个看法：改邪归正。
于是一听‘温柔’二字，她根本没有往嘴毒的人身上想。
只听出好友话语中的小心翼翼还有……紧张？
凭着对好友多年的了解，江南雪心下顿悟，安抚地摸摸叶起的脸，柔声道：“对他温柔，肯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像我，看见美人，便想对他们和善些。那寻烟楼的墨竹，我对他可比对金不换温柔。但也就是看他长得好，没别的心思。所以，温柔这事，不能证明什么。别担心。”
握手言和那也是死对头。
感情这事，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七年来，叶起每次和裴序打架，不管输了赢了，事后都会练刀练到满手血泡。
这让江南雪明白，好友流血流泪也不愿意输给死对头。
江南雪暗暗点头，非常好，幸亏那厮的脸能看，她平日里又没少带着小叶去小倌馆，才能找到这么一个绝佳的理由。
叶起听完有些失落，所以姓裴的是因为她长得好才对她好？
她长这么好看，又不是自己愿意的！
莲花到手，四人皆有要事在身，便也未再多话。
临别之际，江南雪细细交代着，从哪里离开天山，才能避开大队人马。
天还蒙蒙亮，便听小和尚说看到山脚下有各门派人聚集。
那时还道是为魔教一事增添的人手。
如今看来，不管这些人是打算救人还是想趁乱找龙吟剑，去大漠的两人还是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采到天山雪莲的两人，也不便露面。
江湖义字当头，利字，同样当头。
白雪皑皑的山脚下，四个龙姿凤采的年轻人相对而立。
裴序和忘忧互通了几句关于魔教和莫同尘的事。
叶起牵着江南雪的手不舍放开，看着她脸上的锦帕，眉心微皱。
阿雪因为雪盲，暂时不能视物，还不知会有多少不便。
叶起担忧道：“真的不用我送你回渔火渡吗？”
江南雪抱了抱叶起，柔声道：“有少林高僧一路护送，你还担心什么？反倒是你，去大漠万事小心，关于莫同尘真假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了吗？”
四人方才将龙吟和魔教的事商谈了一番，裴序谈及莫同尘携龙吟现身时，小叶便凑过来咬耳朵，说那个莫同尘是假的。
真是个傻瓜。
所以有黑心肝跟着也好。
叶起回抱怀中人，眷恋地蹭了蹭江南雪鬓边墨发，鼻间满是幽幽莲香，令人心安。
她轻声道：“好。”
正在这时，裴序素日清冷的声音难得带上一丝忧虑。
“各大门派的人一散开，总有人会寻到这里，我们还是尽快动身。”
叶起恍然回神，忙又和江南雪惜别两句。
天地之大，虽要分别，但总能再会。
可曾经面对离别豪爽的人，此刻竟然也生出不舍。
叶起被裴序牵着，望向前路，白茫茫一片，又回头看了看江南雪和忘忧，他们身后也是白茫茫一片。
正在此时，就听柔柔的声音响起。
“裴公子既得剑神真传，能一剑破归鸿，又有舍生取义的精神……武林盟主之位实在再合适不过。”
三人齐齐一顿，视线聚集那道看似羸弱的身影。
叶起暗暗点头，阿雪说得对，姓裴的人又好，剑又好，当个武林盟主还不是绰绰有余。
忘忧垂眼竖掌，面带微笑不发一言。
裴序神色淡然，“裴某志不在此。”
江南雪笑意更深，轻轻道：“江湖水险，人如乘舟，志在何方总有变动。”
裴序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南雪一眼，未再多言。
离别总有时。
远去的两道身影，一青一白，携手同行，在白茫茫天地间，他们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忘忧回想前日天山外的两人，又想起方才雪洞中的两人，不由露出欣慰的笑。
他又想到什么，眉心微蹙。
龙吟一事……
胳膊突然被人挽住，就听一声笑：“此行还请小和尚多多指教。”
忘忧不动声色地避开江南雪的动作，无奈叹道：“江施主不必客气。”
江南雪的手刚被挣脱，又被塞进一根光滑的木头，那人通过木棍引着她走在平坦的路。
她紧握木头，摇头道：“小和尚规矩真多。”
调笑声和时不时响起的“阿弥陀佛”渐渐远去。
积雪皑皑，寒风阵阵，此方天地又恢复寂静。
*
仲夏时节，草木繁盛。
山路平缓，风送花香，远处鸟儿鸣唱，近处阳光拂面。
离开天山后，再没有冰冷的白，入目皆是生机勃勃的绿色和五彩斑斓的百花。
大氅和披风已经穿不住了，若不是里边只有单衣，叶起真想将棉袍也脱掉。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前方大地蒸腾出不远处村镇的光影，像是海市蜃楼在飘动。
叶起暗暗松口气，又忍不住打量身旁的人。
他明明穿得也是棉袍，怎还脸不红气不喘？清冷的面容，仿若冰雪，看得人想摸一摸，仿佛便能因此得些冰凉。
裴序感受到旁边火热的目光，无奈笑道：“再忍忍，到了镇上就有东西吃了。”
江南雪和忘忧的干粮正好吃完，没得东西给她垫肚子，又走了大半个上午，估计快到极限了。
叶起“嗯”了一声，想的却是江南雪说过的话。
她看着那冰肌玉骨的人，犹豫片刻，问道：“姓裴的，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他都这么好看了，未必会觉得她好看吧？
裴序一呆，怦怦乱跳的心疯狂输送血液，耳朵和脸一起发热，他不敢看她，只能低声道：“自然是好看的。”
叶起失落地“哦”了一声。
可转念一想，如果姓裴的说不好看，好像也不开心。
她茫然地望着前路，好不好看都不开心，许是因为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裴序心乱如麻，余光看着她的手，试探地凑近，小心地牵住。
离开天山越来越热，他怕热到她，便松开了手。
但这一刻，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在说，现在可以去牵她。
手没有被甩开甚至被她紧紧握住，裴序的眼眸散开笑意，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镇，只觉得路太短，时间过得太快。
叶起屏住呼吸，他的手凉凉的，像是玉像是雪，她不由攥紧，试图让这点凉意驱散身上的燥热，驱散心底的难过。
她突然想起了写信的尼亚，在青城山的时候，听完尼亚的故事虽然惆怅，却也不太能理解，喜欢的人只是不喜欢自己，竟然可以伤心到那般地步吗？
如今……她好像有一点点理解了。
叶起侧眸看向身旁人。
他眉眼含笑，本就俊美的五官此刻更是神采飞扬，叫人一看，再多的愁云都能尽数消散。
叶起忽略心中一丝苦涩，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不喜欢便不喜欢，又不打紧。
若以诤止诤，诤竟不见止；唯忍能止诤。——《中阿含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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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情窍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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