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绘着山川湖海的屏风后面影影绰绰有两个抱在一起的人，跟入了画似的。
就算许久未见，风予也记得这个身影。
清瘦颀长，身姿挺拔如苍松劲竹，总穿着浅绿的衣衫，袖口是连绵不绝的山川，像晕开的墨。
那个人曾经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是能让她毫不犹豫跟他离开的温柔深情，是予她仙骨的坚定决然。
可都是曾经。
现在怀中的人，不是风予。
风予顿在门口，有点懵。
真的只是有点懵。
这算什么？捉奸现场？
风予站了会儿，发现这两人似乎太过投入，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
“你们……在干嘛？”
在风予出声的一瞬间，那两道缠在一起的身影骤然分开，像被一棒子打散的鸳鸯。
“砰。”
马车驶过一个小坑，脑袋上下一磕，风予猛地醒了过来。
是梦。
好久没做梦了，从前在天上可从不做梦。
“师妹，别睡啦，快到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风予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圆眼。
说话的人正是她的十五师姐，苏之桃。
“哦……好。”风予坐直了身体，打起精神。
此番要去的临浅村离云因宗不远，一路晃晃悠悠行了大半日，终于在一个村庄前停了下来。
一共来了四个弟子，风予都见过了，下了马车发现村门口立着一道白色身影。
墨发白衣，身量很高，转过身来时第一眼便会被他的眼睛吸引。
瞳色在光下是琥珀的颜色，看起来很浅，微微垂下眼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道阴影，眉眼深邃，如果不是眼底那份冰冷肃杀，看起来应该很深情。
他一路御剑而来，早早在村庄门口等候其他弟子。
风予见了只觉眼前一黑，怎么又是他？
谢元顾。
风予初入云因宗时，不知道云因宗招新弟子的规矩，从仙界下来，直接就落到云因宗的门口。
结果刚越过山门，就觉得好像撞碎了什么东西，周身一股暖流涌动，刹那间地动山摇。
顷刻间便有人御剑而来，落定在风予面前。
正是那个谢元顾，
本该是凡人中很少见的俊逸长相，却冷若冰霜，叫人看了都打一哆嗦，“什么人？擅闯宗门结界。”
有结界？
风予想，那自己自由出入倒也正常。她身上有万川仙尊的一根仙骨，万川又是山川之神，这些宗门都在山中，结界对她来说等同于无效，自然是畅通无阻。
见风予不回答，那双狭长如古画中那些相当标致的眼盯着风予，眯了起来，“魔？”
梁子就此结下。
怀疑她是魔的正是眼前这位看起来相当冷酷的宗门二长老，谢元顾。
“师兄，我听宗主说是低阶的魔，三天能回去吧？”苏之桃灵巧地跳下马车。活动了一下腰身，边走边问身旁的大师兄许南星。
“有二长老在，说不定明天就能回去了。”许南星问道：“这么急？四长老那边有事？”
“没有，就是后天吃鸡腿，我怕赶不上。”苏之桃眨了眨眼，“五香的，我超爱！”
一旁的村长看见来了这么多弟子，千恩万谢：“各位道长，劳烦你们了，实在是村民们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无妨，斩妖除魔本就是我们的任务。”许南星客气道。
村庄面积不算很大，背面靠山，现在是饭点，各家炊烟袅袅，有米饭的香气混着烧柴的烟气传过来，很有人间味道。
风予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味道，已经百年没有闻到过了。
还未被万川带上天时，她在的人界还有皇帝，她是丞相之女，玉叶金柯，娇生惯养。
可那时朝堂**，皇帝已入古稀之年，惶惶不安，想求长生。
晚年得一妖妃，终日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妖妃入魔，差最后一道，帝王精气。
一得精气便成魔，飞天而去。
皇帝还以为她是羽化登仙，访遍天下道士先知，言说十灵日出生的纯阴之体，便是妖妃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缕魂。
那个倒霉蛋正好是风予。
她十六岁便被接进了宫，看见皇帝垂垂老矣，一双眼浑浊不清，口中唤她：“仙子……仙子……”
风予吓得花容失色。
好在那时万川仙尊从天而降，把她救走。
之后的故事就非常老套了。
两人相爱，约定永生永世相守，万川连给她的那根仙骨，都是亲手剖出来，满手鲜血，捧到她眼前的。
怎么就不爱了呢？
风予也想不明白。
“还没请教诸位名姓，怎么称呼？”村长满面笑意，打断了风予的思绪。
无人回复。
过了良久，村长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他惶恐不安地看着众人，不知是哪里惹到了他们，竟无一人说话。
风予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看其他人都当没听见的表情，率先打破宁静:“风予。”
话音未落，她猛地被苏之桃拉了一下。
可名字已经说出口。
其他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村长不知其意，只松了口气，道:“哦……原来是风道长。”
村长带着众人到他安排的小屋，一路看来风予觉得就是很普通的村庄，也不诡异，很是寻常，只是外围有很多落石，好像被人为铲到一旁，堆得老高，围在村庄旁。
见几人看着村边的碎石，村长解释道:“上个月村子里发生地震，从山里掉下来不少落石，压坏了很多屋顶，村里青壮年把这些石头清理出来，暂且堆在这里，以后各家有用的就来这边拉就是了。”
原来如此。
风予又听村长道:“后来怪事就发生了，一到夜里，整个村子都点不着火，入了夜是一片漆黑，半点光源都不见，伸手不见五指……”村长叹了口气，道:“不仅如此，村民晚上夜夜都做噩梦，持续了快一个月，实在受不了了。”
听到这里，谢元顾抬了抬眼，问村长:“都梦见什么？有相同之处吗？”
“有、有。”村长道:“很是诡异，大家都梦见在一处地方转转悠悠，怎么也出不去。”
这么听起来有点像鬼打墙，但是如果只能影响梦境，也不算修为厉害的鬼。
只是人害怕便会生魇，魇多久，便会把魔吸引来，到时候事情就棘手了。
“而且……”村长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补充道：“我们后来都梦见走不出去，路边有个青衣女子，一直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我们走了几个轮回，都能看见她……”
说这话时，天边最后一缕光也消失了，日暮西沉，已然入夜。
谢元顾眉头微蹙。
便是在这一瞬，村庄骤然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风予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谢元顾。
修为高的人即便是没有光源也能行动自如，还有就是……由于万川的仙骨，风予也能看见，没有光对她来说丝毫没有影响。
毕竟谢元顾始终觉得她身份不明，索性假装看不见最好。
许南星从乾坤袋里摸索出火石，企图点亮，以往稍微蹭一下就亮起来的石头，许南星打了半天，连一点火光都没有，只有一点点硝烟的味道，他嘀咕起来：“真是一点都打不着火啊。”
寻常火点不着就算了，这种被灵力加持过的火石都点不着，确实问题有些大。
村长叹了口气：“是啊！无论什么光源，一到晚上都不亮了，你说邪不邪门？”
林无许有些害怕地往苏之桃身边缩了缩，道：“一点儿都看不清了……”
苏之桃安慰似的拍了拍林无许的手，她又问村长：“那你们晚上岂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是啊！”村长道：“只能睡觉，睡觉还做噩梦。”
怪惨的。
几人说话间，风予发现平时看着很高冷的大师姐温苍术正一点一点往谢元顾那里靠。
挨得近了，突然脚一歪，直直往谢元顾怀里倒。
风予：……
她决定假装没看见。
温苍术娇呼一声：“哎呀！”
眼见要扑进谢元顾怀中，风予看见他毫不留情往后退了一步。
风予：……
温苍术一下子往前扑了个空，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风予实在不忍心，虚空捞了一把，抓住她的腰带，这才没让她整个人栽倒下去。
“师姐，小心点儿。”风予笑意盈盈把她扶正。
温苍术的脸热了热，她借着风予的手站正，小声道：“多谢。”
“无妨。”
谢元顾却在一片漆黑中猛地盯住风予，眼似利剑：“你看得清？”
风予不敢跟他对视，她目光游移，打着哈哈道：“看得清一点点，可能因为小时候鱼眼睛吃多了？”
“吃鱼眼能让视力变好嘛？”一听见吃，苏之桃来了兴趣。
“道听途说的。”
“哇……下次我试试！鱼眼好吃吗？”苏之桃眨了眨眼，很是好奇。
风予回想了一下，道：“不好吃，没味道。”
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唯一有一点印象的，是自己温柔的娘亲让她吃鱼眼，说吃了能让眼睛更加明亮。
她抛弃了本名与凡人的身份，和万川去了仙界，从前作为凡人的细枝末节已经不太记得了。
“不好吃就算了。”苏之桃摸着下巴。
“你怎么总想着吃？”许南星把火石放回袋子里，转向谢元顾，正色道：“现在怎么办？二长老？”
“布阵，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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