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不打算考你的公务员了?”
面对室友随口的一句疑问,我心中没由来地焦虑起来,额头狠狠地撞在枕头上:“……是啊。”
“你家里同意?”
“……肯定不同意啊。”
“你也是的,为什么放着铁饭碗不要、非去做什么邮轮海乘呢?这样一来,以后结婚生孩子也不如当公务员方便。”另一位室友也加入了讨论。虽说毕业季人心惶惶,但显然我的决定打破了所有人的认知。
我向来喜恶分明,极其厌恶这些事不关己的风凉话。于是我下床,随意找了个理由说要出去转转,然后就把种种议论隔绝在身后。
关于这样做的原因,其实我也说不出来。我从小到大都严格地按照既定路线走,虽说偶尔会追求刺激般地口出狂言、扬言要辍学去创业之类的,但是从来没有当真过。放弃公务员考试,是我从小到大做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
一切都起源于暑假的交换学习。在英国交流期间,我和几个朋友忙里偷闲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闲逛,在街角发现了一家小小的航海博物馆。被那浓厚的海洋风格所吸引,我们大着胆子进去,好在工作人员只是对我们笑笑、没有上前交流,好歹算是错开了语言关。
几个朋友找到地理大发现时期的航海图,招呼我们过去看。图上绘出的海岸线与现在相差甚远、也不像现在是用蓝色表示海洋,乍一看去难以辨别那表示现在的什么地区。大家猜来猜去,看了介绍才发现都猜错了,为了不在博物馆内吵闹,大家只好压低了声音笑。
有人动作幅度大,胳膊肘不小心碰了我一下。那人回头道歉,却立刻愣住,因为我那时已泪流满面。
几百年前的航海图,似乎还氤氲着大海的气息。
走出博物馆,我在手机上不停地查资料,却毫无结果。于是我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身边历史系的同学,声音轻颤却急切:“同学,在地理大发现时期,中国有参与吗?”
她莫名其妙,谨慎地回答:“如果我没记错,在那时中国闭关锁国,至少不会……参与。”
“那,在明代,我们总有人出海吧?”
“你是说郑和?”
“不,还有一位,是一位巾帼英雄……”
“哈,你在开玩笑吧?在古代,女人是不能出海的。这不是常识吗?”
对话到此终结,我荣幸地被评为“连初中历史都没学好的人”。
那次经历仿佛打开了我体内的某个机关,带来汹涌澎湃的过去的记忆。此后每当我想起大海,就心潮澎湃得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什么就业前景、工作待遇,这些原本让我焦头烂额的事纷纷抛去脑后了。
——活在当下。一个声音在心中回响。
只是我始终有一丝怅然。这是由那段对话引起的。大海始终在那里,我随时可以找到,但是与大海相关联的某些人,却散落在历史的洪流里失去踪迹。是我记忆错乱了吗?可是我分明记得,那柔软的黑发曾散落在我的锁骨上,那幽深的双眸曾带着世间的一切温柔注视我,那任重道远又满身疲惫的人曾靠在我怀里,惆怅地说:“我该去哪里呢?……”
这样的一个人,时而温柔如水,让我的心也随着她融化;时而坚韧强大,足以成为我最有力的佐证,让我在面对一切轻视女性的言论时,能有底气地搬出她的事迹来,大吼回去:“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女人不是只能靠结婚生孩子来生活!”
可是现在,我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每思及此,如潮水般的痛苦就将我包围。深夜里,我只好咬紧被子,让眼泪为我排解疼痛。到后来,泪也流干了,我就只剩下彻骨寒冷。
不该是这样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时代不同了,我可以自己迈开腿追随她,不用冒着背叛世界的危险了。于是,天边现出破晓的晨光,一切激动与疼痛都指向一件事——去海上。
去海上吧,去那里寻找那些遗失的人。再也不会有几个舰队联合起来绞杀我们,再也不会有人强行拆散我们,再也不会遇见黑白颠倒的人、把英雄说成是乱臣贼子。
国庆假期前夕,我用这些年打工的钱买了一张邮轮船票,想着无论如何要去海上看看。九月三十日晚,父母打来电话,和我聊着未来的规划。我一开学就将我的想法告知了他们,他们一开始难以理解,经过一个月的沉淀,似乎也能平心静气了。
“……如果你真的高兴,”最终,父亲说,“我们支持你。”
我扔下手机,再一次哭了。我最近总是哭,但这次不一样,这是高兴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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