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记忆中的清冷校草气质大相径庭,安知鹿说不上来是复杂还是失望。
记忆中的少年,如同月光下孤崖上的独狼,稍长的额发之下,目光警惕冰冷。
身材清瘦微佝,总极力于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跟在安知鹿身后时,很轻易地就被别人忽视。
唯有在她面前,好说话极了,对于她的无理取闹,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如今的男人,不过朝她走进一步,轻淡的冷冽气息裹挟着隐约的陌生的侵略感,丝丝缕缕又格外分明地袭来。
路肆眼看着安知鹿下意识地往椅子里缩了缩,“……”
明明努力硬撑着冷硬炸毛,但耳根涨起微红,气势分明弱了下去。
路肆眼睛里绽开的笑没藏住,旋即又有些酸涩。
这丫头还跟以前一个脾气,跟小孩点起烛火借着影子吓人一样虚张声势。
被路肆遮挡住,江悦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用力地杵了下安明德,挑眉示意他出声。
安明德重重地咳了一声,肃着脸,“听你张伯伯说,你又跟张凌韦闹脾气了?”
安知鹿放下手里的银筷,抬眸直视进安明德的眼睛,声音淡漠冷静,“又?您认为是我先挑的事吗?您听他张德正一面之词就直接相信了是我在闹脾气吗?”
“胡闹,怎么能直呼长辈的名字!”
江悦没想到安知鹿一点就炸,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路肆的方向,清了下嗓子才缓声开口,“爸爸的意思不是在说你挑事,只是想你收敛一下脾气。”
“我早说过你这性子就该改改了。”
“你看看哪家千金哪位小姐会像你这样,整天不干点正经淑女干的事?我和你妈妈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你有哪一项是能让我们满意的?!”
“我脾气就长这样了,收不了,更何况,明明——”
“好了,你别一跟爸爸见面就掐起来,像什么话?”
江悦不想在外人面前闹得难堪,哪怕是最好的闺蜜的儿子,垂眸温声打断安知鹿的话。
语气强势不容置疑,“我下周有空,约了张家聚餐,到时候你也来,衣服我会准备好给你,到时候别让我失望。”
路肆恍如无觉江悦和安明德两人压抑着的怒气,拿起公筷夹了块精致的餐点,剑眉星目勾着轻松的笑。
似乎是无意地隔开了他们看向安知鹿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好奇说道:“张家?我记得张家叔叔好像跟我母亲也是——”
“小思啊,我记得我还点了个汤,你帮安叔去问问怎么还没上?”安明德忽然开口打断。
路肆捏着公筷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下,心下暗叹,这想要支开他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安叔,我刚回来,还是第一次来这家——”
安知鹿长呼一口气,哽着喉咙忍不住刺他,“让你去你就去,长那么大个人不会这么点事都做不了吧?”
她,已经不是那个只敢躲在他身后的胆小鬼了,才不需要他给她挡刀。
路肆默了下。
是错觉吧,他今晚说话怎么老被打断。
女孩冷漠的侧脸就在他眼前,连一丝余光都不肯施舍给自己。
好像没察觉她的抗拒一样,自然地把手里夹起的料理放到女孩的碗里,温声里藏着妥协的轻哄,“没说不去。”
男人起身又离开,门打开又很快关上。
安知鹿紧绷着的背脊终于松了下来,手指略略动了下,“爸爸,你们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抬眼看着那对血缘上的‘父母’,安知鹿目光里有些不解和寒凉,“家里公司是要破产了吗?你们这么着急就要把我卖了,怎么也不找个更好点的人家。”
就张家那点底蕴,也难为能让他们看得上眼把她卖过去。
安知鹿的话语嘲讽又刺耳,没有外人在场,江悦彻底冷沉下脸,“你在瞎说什么?!爸爸妈妈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唯利是图的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理解我们呢?”
江悦被安知鹿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比起聪慧省心的大儿子,这个小女儿从小就没让她少头疼过,屡屡失望。
“妈妈只是想让你早点安定下来,你看你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沉稳一点,一天天的不是出去鬼混就是玩你那些泥巴,别说你学的不是艺术,你就连大学都上的——”
像是羞于提起一般,江悦神色里浮起几分鄙夷,“靠家里给你镀金的学历,回来之后也不正式做点事,我已经不求你能像哥哥一样有什么成就了,现在只是想你安稳点,不好吗?人家张家公子,年少有为,自己开的公司也是大有前途,人也踏实本分,你觉得有什么不好?”
江悦想着,两家势均力敌,等女儿结婚之后,也不怕被人家欺负,安安稳稳过着一生,总好过一天天不是跟着那群不务正业的鬼混就是躲那破工作室里弄得脏兮兮的。
传出去多让人笑话。
空气陷入冰点,暖气失去存在感。
安明德轻咳一声打破凝滞,“本来就约好了,下周去谈订婚日期,你表现好些,张家多少会给我们家些面子,别再使小性子。”
他们的苦心安排落在安知鹿耳里,只觉得讽刺。
他们居然到现在都依旧认为,是她,先耍脾气把人家的面子踩在地板上。
如果真的对她有那么上心,怎么会想把她推给一个,稍微用心打听一下就知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坑里去?
“安知行也知道你们想让我和他联姻吗?他知道你们的想法吗?”
“他也……默认了吗?”
瞧见两人哑然的模样,阵阵的寒意从背后不断攀爬,胃里涌动着阵阵恶心的呕吐感——
“我去下洗手间。”
生硬地扔下那么一句话,便起身离开。
门在身前轻轻阖上,隔绝视线里安明德和江悦的难看脸色。
安知鹿抓着门把的手久久没有放下,眸底神色难辨,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情绪。
门里的低声交谈和埋怨隐约传进她耳里,埋怨着她的任性和愚钝。
浑身的力气被抽空,积攒了多年的愤怒不断地在身体里涌动,透体的寒意重新席卷。
为什么……就不再关心她一点呢?为什么总是忽视她的想法呢?
女孩的身影在奢华宽大的门前显得纤细瘦削,那道漆黑色描着细金线的大门好像能把她压住。
路肆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走道的灯光明亮地有些刺眼,唯有那门前的方寸在静静地沉寂。
他不是第一次遇见安知鹿与安家两位长辈的这种摩擦。
高中时期的他,还用着‘常相思’这个名字,在被母亲发现他常年受着那个男人的虐待之后,他被托付到安家生活了三年。
那时的安知鹿,也是这样,不断渴望着父母的目光,又不断失望着。
他们很相似,因此他很轻易获得了那时尚且有着稚气的女孩的依赖。
只是现在的他,时隔了近十年的时光。
想要重新走回她的身边,就得接受来自当初的惩罚,接受女孩的抗拒和冷待。
路肆眉眼柔和地注视着那个身影一会才悄悄离开,自嘲般勾了下唇角。
驱散不开的寒冷让安知鹿没有力气离开,哪怕站在门前依旧能听见那些不断刺向她心脏的算计和埋怨。
直到耳侧忽然被温暖烫了一下,安知鹿惊醒一般惊诧侧身。
温热围绕耳廓,那些透过包间门传出来的话全然消失。
眼前人眉眼温和,方才包厢里的针锋相对好像没发生过一样,竖起食指在嘴前无声地‘嘘’了一声。
回过神来时,就已经不知道被拉去了哪里。
安知鹿抿唇沉默,垂眸看向那人还拉着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上倾尽微突,温热地握紧在不会让人不失的力度。
路肆察觉到她的视线,居然也不放开,反倒坦然又自来熟地攥紧了些,“怎么一下子这么乖?终于记起哥哥来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灯光笼罩在身上,安知鹿不甚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却被身后的墙拦着了去路。
憋了憋,没憋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要挣开他的手,气音弱声道,“……不认识。”
路肆没松,把左手拿了一路的东西放到她手里,“我们小鹿心这么狠吗?生气了这么多年还没气完?哥哥补偿你好不好?”
“以后再也不离开了,你想干什么哥哥都陪你。”
温热入手,热牛奶透过玻璃瓶温暖着掌心,安知鹿的眼睛忽地有些酸胀。
骗子。
一声不吭就走,还这么多年都没个消息。
忽如其来的委屈触动到了那些久远的记忆——初中那会的她很是依赖高中的路肆。
那会他还叫常相思。
安知行天赋异禀,早就被高校少年班录取,他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清晰且理智的规划,一年在家的时间不及一个月。
而作为父母的那对夫妇,在家的时间甚至只手可数。
她是被放弃的,是被父母清楚知道她不过是个愚钝又普通的小孩后,遗弃在家里的。
没有人管教她,作为保姆的阿姨,只会负责好她的一日三餐和衣食住行。
那时的常相思来到了她家,她才知道,想要冬天不脚凉,平时就不要直接光脚踩地板,失眠可以喝点热牛奶在睡觉,经过调理生理期是可以不痛的。
也是他在告诉她,家人,也可以是不那么重要的,她的人生不该只有满足家人的要求和期望,她可以不被束缚在“家”里。
然后,他用他的离开,再次告诉了她,没有谁会永远在谁身边。
越想越生气,反倒不委屈了,温暖的牛奶入喉,缓解了那些哽涩。
安知鹿斜眼看向路肆,褪去少年青涩的脸,线条清晰硬朗,“来看我笑话吗?”
路肆好笑地看着这没心没肺的小无赖,拉过她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看你笑话干嘛?又不是要改行当喜剧演员。”
心里不自觉松了松,这才发现其实他在紧张。
半蹲下身,抬眼看着捧着牛奶杯子不说话的少女,眼底蕴起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和,“笨蛋,又当逃兵了啊?”
目光藏着难以察觉的温柔,在平静的冰川底下流转,近乎贪婪又克制地在女孩眉眼间勾勒着。
安知鹿一下怒视向他,水润的眼眸被生气染上灵动的光,“到底谁逃兵?”
本来就生气,这人怎么还来气她——
“你好讨厌!”
安静的角落里,似乎依稀能听见一墙之隔外有人走动的动静。
女孩娇气的怒斥并没有多大声,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路肆脸上游刃有余的神情一怔,笑容不自觉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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