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南飞

金源这一进去就是一个多星期,王森每天都在外替他奔走。说到底还是沾亲带故的干爹,王森只能将上一代的恩怨暂且搁置并麻痹自我,如今把金源捞出来才是至关重要。

三天前王森安排了信得过律师进去探视,可金源让人带出话来,说这一次就这么了了,以后生意上的事让王森跟着贾叔多费心。王森琢磨出不对劲,多方打听后才知晓这一次的抓捕没那么简单,金源多年涉黑影响恶劣,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有力证据,他很可能会被检方起诉。

后来王森才知道,他干爹金源在看守所里揽下了所有。

金源刚进去的时候,王森一度焦头烂额,好多弟兄见情况不好纷纷散去,一开始他还会觉得人心凉薄不过如此,后来走的多了也便罢了。不过王森总觉得缺点什么,他似乎丧失了表达欲,疲倦又颓废,没有想法没有目标,只剩下走一步算一步的妥协。

九月,没等来好消息。王森勉强支撑着金老板的家业,工程还要继续往下赶,档口上还能做的生意也要看着。曾经的销金窟海潮酒吧仍未解封,小酒馆虽一直在营业,但他已许久未去,也很少再想起小鹤了。

无关紧要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九月二十日的下午,他等来了阿洋。

细算下来,确实已有十几日没见到过阿洋,王森以为他早已不声不响的离开,所以在工地门口见到他时,显然有些吃惊。

“轮到你了?”王森做好了心理准备,沉稳平静地问他,“之后准备去哪发展了?”

阿洋笑了笑,“森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走?那行啊,等海潮能开了你还去那看吧,以后每季度的盈利给你算分红。”王森最近听多了告别,阿洋的选择反倒出乎他的意料,于是说了句心里话,“阿洋,金老板没看错你。”

阿洋掏了盒烟出来,两个人靠墙蹲在泥泞的工地门口吞云吐雾。九月下旬的鹤城风里已经带了丝凉意,撩起的烟灰散落在他们脚边,阿洋起身拍散了裤腿上的灰烬,转身望着混凝土堆砌起来的建筑轮廓,叹了口气。

“王森,咱们以后不做混子了呗。”

王森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问他何出此言。

“王森,金源他出不来了。”阿洋直言道,“他不在了,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王森眼神一暗,瞬间想收回刚才对他的夸赞。不管金老板前路如何,阿洋实在不该说出此番话,况且金老板以前待他不薄,大家都想盼着点好。

“阿洋,你他妈说的什么狗屁?”王森扔掉手里的烟,骂得特别难听,“你不想混就赶紧滚蛋,老子以后不想在鹤城看到你。”

说完王森就把他一个人撂在那转头就走。

“金老板是什么人你最清楚!”阿洋朝着他的背影高声道,“王森你难道不怕吗?”

王森脚步并未停下,有些话不用挑明他也明白,但金源于他早已不是普通的雇佣关系,他不能也不想背叛。

阿洋见状,飞快地追上去握住王森的肩膀,手指用力嵌入他的锁骨防止他甩脱,“王森,你认识小鹤吗?他还在鹤城。”

王森停下回眸盯着肩膀上的手,眼神变得格外犀利,“你怎么知道?”

“我有东西要给你。”阿洋卸下伪装,从外套内口袋掏出一沓装订好的复印件递给他,“王森,这是小鹤日记本的复印件,原件拿不出来,这是存档。”

王森不可思议地看着阿洋,内心的某个猜测让他感到震惊,但他仍然不甘心地问道,“你哪来的?”

阿洋同样盯着王森的眼睛,坚定且从容地朝他颔首印证了王森大胆的猜测,他说道,“王森,小鹤的真名叫余晖,他杀过人。”

王森心脏骤然一紧,瞳孔收缩表示不可置信,这是比得知阿洋真实身份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事。

“他明天就要被押解回原籍了。”阿洋指着那复印件继续说道,“你不明白的都在这里了,余晖说别告诉你,但金源都进去了这些事儿你迟早会知道。”

“他……杀人了?”王森嘴皮子开始哆嗦,“杀了谁,会吃枪子儿吗?”

阿洋拍了拍他的肩膀,“判不了死刑,过失杀人。但要蹲好几年,具体得看怎么判了。”

王森此刻的脑子是木的,他只是被动地接收阿洋给他的信息,做不了任何有效的判断,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分量并草草翻了几页,看到熟悉的笔迹才终于信了阿洋的话,一沓纸不轻不重却承载了王森对小鹤的全部念想,他迫切地想解开谜团,连身体都在不自觉的战栗。

“回家看吧。”阿洋劝说道,“明天我再来找你,送送他。”

王森潦草的嗯了一声,几乎是跑着跳上自行车,阿洋望着远去的背影,希望王森最后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仙鹤在九月尾越冬,王森没有回家,他骑车去了草甸沟。

鹤城的暑热在慢慢散去,王森却蹬出了一身的汗水。天高云淡的下午,成群结队的仙鹤在头顶盘旋飞翔。美景勾兑往日的回忆,王森又想起几个月前他和小鹤在这儿接的吻,柔软的唇瓣和落下的黑羽,过往的触感点燃了思绪,烫得让他滚下泪来。

每翻过一页,王森心里便沉下一分,太痛了,是光看文字就能心梗的痛。

“1991年9月23日,疯女人抓着我用热水浇在手臂上,她说凭什么,凭什么我过的这么好,而她的小鹤却从来没吃过蛋糕。”

“1991年10月15日,伤口结了痂,很疼很丑,我忍不住抠掉了那层痒痒的痂,粉色的新肉擦在衣服上,变得更疼了。疯女人说这样就和小鹤一样了,我一定是她的好儿子。”

王森读到这里,不禁摸了下自己的伤疤,日记里的描述佐证他对自己身份的猜测——“小鹤”不是别人,就是他王森。但他明明记得小时候王家宝说过,亲妈早死了,怎么会是余晖笔下那个疯女人?

王森心存疑虑继续读下去,而这日记里的继母每一年都在变本加厉伤害余晖,王森不敢把这样一个女人往自己的亲生母亲身上代入,他看到的只有一个傲慢的、偏执的疯女人形象。

“1992年6月17日,爸爸又不在家,我去同学家写作业和家里打电话说住一晚,她跑来把我抓回去,骂我不要脸。”

“1993年11月14日,疯女人说我不听话不准去上学,我被锁在房间里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爸爸回家才出来。”

“1995年9月9日,又过生日了,长高了很多,以后可以不用怕她了,最近学会了弹吉他,我还想学唱歌。”

“1995年10月1日,和同学去参加了学校的国庆演出,疯女人知道以后又把我骂了一顿,她说我是贱骨头不允许我再抛头露面,只有出卖色相的人才喜欢在台上唱。真是可笑,她难道忘了她才是卖的那一个吗?”

“1996年11月5日,爸爸过生日,我想要是妈妈还在的话,我一定会是最幸福的那个人。”

“1997年2月3日……爸爸走了,肇事司机跑了,爸爸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从这儿开始,王森发现余晖写日记的频率越来越少,余父的意外死亡对余晖的打击特别大,更别说他接受的还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

直到,王森读到了1997年的9月,余晖在这个月里几乎每天都写,继母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连带着余晖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1997年9月2日,开学了一个人去的,疯女人说没钱供我读书,我想申请住校彻底和她断绝关系,以后的学费我自己挣。”

“1997年9月5日,我真的不想回家,神神叨叨老是说我要做什么小鹤。”

“1997年9月6日,疯女人让我证明自己不是同性恋,要我当着她的面打飞机,我直接把碗里的饭扣她头上了,她气疯了哈哈哈。”

“1997年9月10日,她半夜摸进我房间可能是在梦游,朝着我的床铺喊小鹤,还把衣服脱了,死女人长得真恶心。我真的要赶紧住校,受不了了。”

“1997年9月14日,昨天我不小心把她弄死了……不怪我,真的不怪我!她半夜爬到我床上喊我小鹤,她说要我 X她!她真的是疯了……我把她推开她还是不依不饶,她说最讨厌同性恋了,要我证明不是就去X她,我真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她掐着我的脖子喘不过气来,我只能把她弄死,我要把她弄死!”

王森看不下去,掉下的泪洇湿纸张。他终于明白余晖为什么执意要找到这个“小鹤”了。原来他才是余晖痛苦人生的根源,如果没有那个女人,那个小鹤,余晖也许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之后的五年,日记里记录了他从南往北一路逃亡的流水账,王森看得很快,他想快一点读到他们相遇的时候,余晖是否仍恨着他。

“2002年6月25日,森哥说喜欢我。”

“2002年 7月2日,我猜我找到了他。王森,是你吗?”

“2002年7月7日,森哥他什么都不懂。”

王森仔细回忆起那些日期后的细节,他隐约记得余晖曾在床上问过他,还记得妈妈吗?他说他早就忘了。

也许余晖猜到真相的那一刻,也和他此时一样绝望。

第二天下午,身着警服的阿洋等在了王森去工地的必经路上。

他没想到一本日记本会有这么大的威力,王森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声不响跟他上了警车。

“森哥,都知道了?”

王森恹恹地嗯了一句,裤兜里还揣着几页日记,从2002年5月14日到2002年7月22日,他和余晖相识的短短两个月,全在这几页纸上了。

昨晚他枕着它们入睡,纸上写着对不起,他的嘴里跟着说对不起,眼泪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淌下,混杂了太多的悲哀与辛酸。

只怪他知道的太迟了,就像余晖写的一样。

——森哥,你什么都不懂。

太迟钝的人渴望最热烈的爱,王森想懂的时候却再也来不及。

阿洋载着他到鹤城郊外的国道,这儿离草甸沟不远,他们一齐下车,阿洋告诉他,“余晖的车等会从这经过,你能看见。”

王森在路边踌躇,过了半晌问阿洋,“他能看见我吗?”

“能听到声音,下不了车。”

一个小时后,警车开道后面跟着一辆纯黑的押运车,王森紧张地攥紧手心,“是他的车吗?”

“是他。”

警车尖锐鸣笛,惊了旁边的鹤群,它们排成长队凌空飞腾而起,风儿托起它们的翅膀向着南边去,仿佛是在给余晖送行。

王森在路旁高喊,“余晖,我是王森!”

坐在车里的余晖听到了,身体陡然坐直,手铐叮当作响,架着他双臂的警察立马用力压住,不耐烦地盯着余晖。

余晖奋力转头向后窗张望,他看到一个朝车挥手的人影。

“余晖,我是小鹤!我让仙鹤来南方看你。”

“余晖,别怕——”

送余晖的车开远了,回去路上王森展开了复印件,对着最后那一篇日记笑着哭出了声。

“2002年7月22日,森哥对不起,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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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往南飞
连载中冶川 /